有些事不能想深了,否則傷人又傷己。
霍琅站起身,終於弄明白了陸延為什麼執意要保住這名刺客,他正準備帶著人離開地牢,身後卻猝不及防響起了衛鴻低啞的聲音:
“你真以為大軍耗死在歸雁關外是因為糧草未至嗎?”
“霍琅,皇帝今日除的是我衛家,下一個就輪到你了。”
他的語氣出乎意料平靜,在陰森的地牢內響起,莫名讓人後背冒出一股子寒氣。霍琅默不作聲將雙手掩入袖袍,敏銳從這句話裡聽出歸雁關一事並不簡單,緩緩轉身看向衛鴻。
昔日策馬遊京的貴族公子如今麵目全非,再也尋不到分毫從前的影子,他望著霍琅,笑得渾身震顫,卻怎麼看都像極了哭,眼睛紅得好似在滴血:
“我奉命去接應糧草,結果在斷龍峽遇到埋伏,兵士儘喪,跳下懸崖才逃過一劫,你猜那些人是誰派來的?”
滴答……
一滴雪水從屋簷上直直掉落,砸在地上明明寂靜無聲,卻莫名讓人心悸。
陸延身形劇烈一抖,數不清第多少次從睡夢中驚醒,渾身都是冷汗。他抬眼盯著頭頂上方漆黑的帳子,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身在寢殿,起伏的情緒終於漸漸平靜下來,就像退潮的海水消失無痕。
陸延又夢到當年的那樁血案了。
他掀開被子起身,閉目抹了把臉,一旁負責守夜的啞奴聽見動靜,倒了杯茶水過來,陸延接過來喝了一口,出聲詢問道:“無眉呢?”
啞奴打了一遍手勢:【在密室,與陛下,議事。】
陸延聞言動作一頓,眼底悄然閃過一抹暗芒:“進去多久了?”
啞奴:【約摸半盞茶的功夫。】
陸延輕輕擺手,示意她退下,然後起身披了件外袍走到隔間,也不知他在牆上做了些什麼,那一整麵博古架忽然緩緩偏移,露出了後方的密道入口,兩邊鑲嵌的夜明珠綠光慘淡,愈發顯得儘頭漆黑陰森。
陸延取了一盞燈燭走進去,穿過曲折的道路,最後停在了一麵石壁前,上麵有一處不易察覺的小孔,他收斂氣息,放輕腳步,依稀可以聽見裡麵隱隱約約的說話聲。
“陛下……三日後衛家必會途經麒麟關……守關城將是先帝給您留下的老臣……屆時傳信動手……萬無一失……”
這道細柔蒼老的聲音一聽就是無眉,他話音剛落,便響起另外一道男聲,毫無疑問是趙康,陸延第一次發現對方原來也可以這麼中氣十足,咬牙切齒,仿佛衛家和他有深仇大恨:
“做的好!隻要衛郯一死,衛家便再無男丁襲爵,孤就可以順勢收回兵權,再加上西陵的襄助,一定可以除了霍琅這個心腹大患!”
這座地宮錯綜複雜,為了透氣,四麵八方留了不少狹窄的氣道,其中一條便緊貼著地宮寢殿,靠近牆壁就可以聽見裡麵傳來的談話聲,陸延也是無意中才發現的這個秘密。
趙康想除掉衛家,陸延是知道的,在對方返回封地
的途中暗中埋伏,也不算稀奇,但那句“西陵的襄助”是什麼意思?難道趙康私下和西陵勾結在了一起?
陸延伸手遮住跳躍的燭火,溫潤的臉龐在光影中透出了點點陰霾,這是他前世不曾察覺的事,現在細想卻覺得早有端倪。
怪不得西陵會無緣無故發兵,怪不得趙康一定要任命涇陽王負責督辦糧草,怪不得鎮國公用兵如神卻陣亡疆場,幾個兒L子死的死傷的傷,原來北殊裡麵出了內鬼。
陸延第一次發現這個病秧子皇帝遠比自己想象中心思深沉,趙康為了將大權奪回,竟是不惜以數萬將士的性命去布局下棋,他到底開出了什麼條件才讓西陵如此襄助?
金銀?城池?冶鐵之法還是製鹽之法?
西陵是遊牧民族,多以放牛為生,草原上極缺鐵器與食鹽,每年都隻能以數不清的牛羊從北殊交易,倘若趙康真的用這些換取西陵出兵,或可解一時之困,卻給北殊留下了無窮無儘的後患。
陸延沒有再聽,端著燈燭離開了密道,現在當務之急是保住衛家滿門的性命。
趙康手中確實有幾名先帝留下的老臣,而且藏得極深,輕易不在朝堂冒頭,驍勇將軍呼延伽便是其中之一,他鎮守麒麟關有數年之久,根基深厚,倘若出手截殺,衛家婦孺恐怕凶多吉少。
翌日清早,朝堂之上。
京中向來沒什麼秘密,皇帝昨日遇刺的事情今早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這便也罷,隻是攝政王強行將那群刺客帶走調查,難免落人話柄,那些不怕死的禦史大夫果然第一個跳了出來,參霍琅的折子在右上角堆了厚厚一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