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啟桓笑道:“你果然如傳聞中這麼敏銳。”
這句話提到的“敏銳”一詞,足以證明這位鎮守玄士,事先做過一番相當深入的了解。
程瀚自謙道:“您過譽了。”
一息後。
無數道虛幻的身影,突然從鏡麵中浮現出來。
鏡中人影的身材頗高,個頭接近一米九,披著一襲精致的玄士黑袍,右手握著一件月牙狀的短兵。
正是趙啟桓的“投影”。
此人手中的短兵,表麵凋刻著極為繁複的花紋,這顯然是玄士使用的強力武器——玄兵。
趙啟桓注視著遠處,聲音帶著縹緲之意:“東山的場麵不小,我在‘鎮守殿’內都聽到了喊聲。”
所謂的“鎮守殿”,就是玄閣修建在城市內的一棟建築,據說唯有玄士手段方可找到。
程瀚實話實說:“突發奇想而已。”
趙啟桓這才道明了真正來意:“我想要知道,你讓下屬舉辦公祭儀式的目的是什麼?”
程瀚不答反問:“您想要聽場麵話,還是真心話?”
趙啟桓忍不住笑了起來,似乎頗感新奇:“你來說一說,場麵話是什麼,真心話又是什麼?”
程瀚不緊不慢的說道:“場麵話就是,人心可以操縱,悲劇也可以利用。”
趙啟桓大為意外:“詳細說一說吧。”
程瀚滔滔不絕的解釋道:“即便是理性的人,一旦置身於群體中,往往容易迷失自己,失去獨立思考能力。
“具體到前幾天的異神之語事件,單獨一名個體,知道巨大的傷亡數字,他的內心必然充滿恐懼。
“如果對人群稍稍加以引導,比如這一場公祭儀式,扇動群體變得狂熱起來,個體便可以從群體獲得勇氣。
“參與公祭儀式的每一個個體,在群體的狂歡中,還將心甘情願認同‘萬昊族’的身份,對異神產生強烈的憤慨。”
程瀚繼續說道:“假如讓一名平民高呼‘打倒異神’,他經過理智的思考,知道自己在異神麵前隻是螻蟻,未必有勇氣喊出來。
“但群體不一樣,他們其實已經喪失了理智,隻會盲目的跟從權威……”
他停頓了一下,馬上用實例做了一次驗證。
程瀚俯瞰著鏡麵中的人群,忽然大聲喝道:“打倒異神,為死難者複仇!”
一秒後。
人群給予了狂熱的回應:“打倒異神,為死難者複仇!”
趙啟桓的神色,透著一絲顯而易見的震動。
此時此刻。
這一幕,讓鎮守玄士深深理解了程瀚剛才說過的一句話——人心可以操縱,悲劇也可以利用。
趙啟桓壓製住心中的驚異,看向紀念碑:“你讓人將死難者名單凋刻在石碑上,也是同樣的目的?”
程瀚輕輕點頭:“紀念碑的意義,就是群體情緒的一個錨點,以後隻要舉行一次儀式,便可以輕易激發出群體的狂熱。”
趙啟桓情不自禁的歎了一聲:“你比我想象的……更厲害。”
這位鎮守玄士本想說“更可怕”,隻是玄士身份的自尊,讓他無法將“可怕”說出口。
程瀚再次自謙:“謬讚。”
趙啟桓默然片刻,又問道:“你的真心話是什麼?”
程瀚平靜說道:“異神之語的那一夜,我目睹過太多死亡,我無比憎恨異神,我希望更多人像我一樣憎恨異神。”
趙啟桓緩緩點頭:“我更喜歡真心話。”
這位鎮守玄士覺得,說著真心話的署長,更像是一個有溫度的人,而不是操控人心的怪物。
程瀚微笑道:“我也是!”
雙方突然沉默了下來。
過了好幾秒。
趙啟桓問起了另一個問題:“對於大執政官,你有什麼看法?”
程瀚答得非常簡略:“德不配位,才更不配位。”
他身邊的人都知道,自己不喜歡大執政官,這一點瞞不過對方,直接說出內心的想法就好了。
趙啟桓眯了一下眼睛,又問道:“那麼你願意兼任大執政官嗎?不需要太久,半年左右吧。”
從這個問題便可以看出來,這位玄士完全認同程瀚的評語。
程瀚沒有推脫:“不勝榮幸。”
他緊接著問道:“我一直懷疑,玄閣遲遲沒有撤換大執政官,會不會是在拿柏一川釣魚?”
大執政官的表現如此糟糕,玄閣卻一直在容忍這家夥,這是程瀚唯一想到的答桉。
趙啟桓心中狠狠的驚了一下,麵上卻不動聲色:“我無法告訴你。”
這句話不啻是變相承認程瀚的推測。
程瀚眨巴一下眼睛,沒有再說話。
“卡!卡!”
伴著虛幻的聲響,鏡麵突然碎裂掉了。
無數的人影,亦隨之變得支離破碎。
很顯然。
鎮守玄士離開了。
一道縹緲之音飄了過來:“做好準備吧,最快一旬之內,你應該可以接任大執政官的職位。”
寒風掃過。
人群的狂熱還在繼續。
“打倒異神,為死難者複仇!”
程瀚突然暗歎了一聲:“我的真心話確實是真心話,我確實想要親手捏死那條小蛇!”
最近他經常想到那位被蛇怪用爪子串著婦人,以及對方說的那句“這是命運的安排,這不是您的錯”。
今日的公祭,究其根源,還是因為這位婦人。
但從鎮守玄士的表情來看,對方似乎將真心話當成了掩飾之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