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桐抱著一大籃子紅雞蛋離開了前山派。
南易這次帶過來的是一個年輕的師妹, 這師妹對蠱毒很感興趣,但紫微星齋幾乎沒有這方麵的功法秘笈。她天份不錯,也耐得下性子吃苦, 自願來前山派拜師。但毫無意外的,陽澤又拒絕了這個小師妹。
收徒這種事不僅講究天資, 還講究眼緣。
南易聽說前幾天葉鏡之就收了一個徒弟,那徒弟是真的根骨奇佳, 聰穎靈慧,同時還長得和奚嘉有五分像。這種緣分實在難得,葉鏡之直接收他為徒。陽澤眼光挑剔一點也沒什麼, 繼續給他找就是了, 反正總會找到的。
將小師妹送走後,南易繼續到房間裡修煉休息。
江桐簡直是個破壞份子,房間裡被他整得一塌糊塗, 南易施展了一個法術將房間打掃乾淨。他雖然沉悶了一點, 卻也不會天天隻想著捉鬼練功, 晚上的時候打開“鬼知道”一看,果然看到了奚嘉送紅雞蛋給陽澤的新聞。
“這種東西也能投稿?”
南易看著手機屏幕,心中多了一些想法。
不過紫微星齋的大師兄還是比較靠譜的,接下來的一個月,他偶爾登錄微信,給師弟師妹們訓訓話,遠程指導他們修煉功法;有的時候也會看看“鬼知道”,順便和師父發去一條抱怨的微信:【師父,有點無聊。】
蛐閼婢一看這話, 大臂一揮:【徒兒,你再忍一會兒, 下一次輪到你值班,得等到年底了。】
南易下一次再來滇省,已經是十二月。前一個值班的天師是雙極派的裴玉道友,裴玉走的時候還偷偷摸摸和他說,說什麼陽澤怪裡怪氣的,讓他千萬彆搭理這個家夥,免得惹得一身騷。
南易有些詫異。
陽澤道友雖然很少和人說話,但也不是不好相處。因為兩人完全不見麵的,壓根沒有相處機會,怎麼可能惹得一身騷?
裴玉氣呼呼地離開了,南易再看向陽澤,驚訝了片刻:“陽澤道友,你瘦了?”
陽澤的嘴角永遠噙著一抹淡淡的笑:“這次沒帶人來?”
提起這個,南易有點羞愧:“未曾找到合適的弟子。”所以他這是明目張膽地上門看守“犯人”來了。
陽澤沒說什麼,側開身子讓他進來。
前山派被層層大山包圍,與世隔絕。不像紫微星齋、龍虎山,現在都住進新時代大樓,弟子們的起居用度都與普通凡人沒有差彆,前山派保持著數百年前的模樣,幾座古樸莊嚴的道觀大殿藏匿在群山之中,道門前的廣場冷寂淒清,落葉鋪了厚厚的一層,沒有人清掃。
南易像往常一樣走進了房間,給蛐閼婢發去報平安的微信,表示自己抵達目的地了。剛休息了一會兒就覺得肚子有點餓,他走出門一看,腳步頓住,驚訝地看著那個站在廣場中央,雙手掐弄手訣,刷的一下便召來萬千黑色的蠱蟲。
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蟲從前山派的每個角落鑽了出來,甚至南易居住的那間房間裡,也鑽出了十幾隻蟲子。這上萬蠱蟲蜂擁到陽澤的腳邊,順著他的褲腳往上爬,最後消失在他的衣袖裡。
南易看得頭皮發麻,有些惡心。
這個時候要換成嘉哥,絕對奪門而出,再也不肯在這裡待一秒鐘。
要是葉大師,恐怕會施法將自己房間裡所有的蠱蟲全部清理乾淨,然後再對陽澤說一句:“請不要在我的房間修煉蠱毒。”
至於裴神棍,他在過去的一個月已經大呼小叫過很多次,偏偏每次又打不過陽澤,隻能氣炸地每天晚上開結界睡覺,還發微信給嘉哥抱怨,求嘉哥過來懲治這個混賬陽澤。
但因為收了胡亥為徒的事情,嘉哥沒把裴神棍揍一頓已經算好的了,怎麼可能還來幫他教訓人。
陽澤將蠱蟲全部收拾好以後,轉首看向南易。
南易臉色有點難看,過了半晌,才道:“陽澤道友……你餓了嗎?”
陽澤微愣,點點頭。
兩人坐在廚房裡,一起低頭吃麵。
紫微星齋沒有人修煉蠱毒,因為壓根沒這方麵的功法。南易不是第一次看到修煉蠱毒的天師,但修煉到這個程度,掌控這麼多蠱蟲的,他是第一次見到。
……非一般的惡心。
惡心到連話都不想說了。
吃完飯,兩人各自回房,沒太多交流。然而第二天,南易出門吃飯,又碰到了陽澤,他又在廣場中央……修煉蠱毒。
南易:“……”
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難怪裴道友之前那麼義憤填膺!
南易和胡蝶、裴玉不大一樣,他現在也很鬱悶,且打不過陽澤,隻能把悶氣往肚子裡憋。可他也嫌惡心啊。這麼多蟲子,日日夜夜地和你待在一個地方,換你,你慎不慎得慌?
南易是第一次覺得度日如年。
到中旬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找到陽澤:“陽澤道友,為何你突然開始修煉蠱毒?”
陽澤將一隻五彩蠱母收入袖中,轉首反問道:“前山派不是一直專攻蠱毒?”
南易:“……但過去這些年,你從未在蠱毒上顯露。”
陽澤:“前山派隻剩下我一人了,我若不好好修習,以後誰將蠱毒功法傳授給弟子?”
南易:“……”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可這日子真的不是人過的啊!
吃飯吃得好好的,桌子上爬了一隻蠱蟲;晚上睡覺突然覺得鼻子癢,睜眼一看還是蠱蟲。還剩下最後一周,南易忍無可忍。他不知道裴道友是怎麼忍了一個月的,但他是真的一點都忍不下去了。
“陽澤道友,請你適可而止!”
陽澤正在撫摸一隻豔紅色的蠱母,聽了這話,他抬起頭,笑著看著南易。
南易依舊板著一張臉,除去眼底對那些蠱蟲的厭惡和煩躁,其他和以往沒有差彆。
陽澤突然笑了:“紫微星齋的大弟子,就是這般水準?”
南易皺起眉頭。
陽澤一字一句地說道:“蛐閼婢,玄學界的領袖,如今的第一人。他最為得意的大弟子,就是這般水平,連一隻小小的蠱蟲都無法對付?”話說到最後,聲音裡已經再無笑意,隻剩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絲難以察覺的恨意,陽澤淡淡道:“去年我說,自願留在這裡,不出山門一步。這是我所願意的,但南易道友,你們已經連最後一點顏麵……都不肯再給我了?”
南易喉嚨一滯。這一次,他確實沒有帶年輕弟子過來。
陽澤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麵前。他比南易微微高了半個頭,此刻他俯下頭,冰冷的雙眼冷冷地看著眼前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被無數師弟師妹敬仰的紫微星齋大師兄。這個人的外貌其實並不出眾,他迂腐無趣,連反駁的話都不會說,但他是蛐閼婢的得意弟子,是整個玄學界冉冉上升的新星。
隻要他踏出這扇門,他就是紫微星齋未來的掌門,前途無量。
而前山派的一切,隻塵封在這扇門裡,他陽澤這一生隻會在這扇門裡,蹉跎數十年。
“論天賦,我不下於你。我擅長陣法,在蠱毒上並沒有九遺君那般恐怖的天賦,我的師父甚至都不如我。但十九年前,他願意為我日夜鑽研,為的就是將前山派的傳承交到我的手裡,將前山派發揚光大。你們紫微星齋的弟子,知道前山派是什麼嗎?聽說過這個名字嗎?”
南易無法回答。
九遺君三十年前就死了,那時候他還沒出生。九遺君一死,前山派便落寞下去。十九年前連晨真君再去世,前山派更是淪落到了三流門派的地步。如果不是出了一個曾經拿過墨鬥榜第一的陽澤,整個玄學界沒有誰會特意去記一個三流小門派的名字。
對於南易來說,前山派什麼都不是。但對於陽澤來說,卻是他的全部。
南易久久不言,陽澤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抬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