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沒有一絲預感,秦繹怎麼會對他那麼好呢?
他喜歡的可是君子端方,光風霽月的慕懷安啊。
但終究還是抱了一絲僥幸,當殘酷的真相鋪在麵前的時候,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如果說曾經在慕子翎心裡,對秦繹的眷戀與對他的敵意始終在相互搏鬥,此起彼伏的話----
那麼在他看到信的那一刻,慕子翎對秦繹的恨第一次在心裡占到了完全的壓製地位。
他目光空茫,像是在看著撥亮火盆的秦繹,又像是在看著自己這終究無所歸處的一生。
慕子翎看著自己手中的小手爐,像冷極了一般,顫抖著將手指埋進炭火中----
瓷白細長的手指,登時被燒紅的炭燙的暗紅發黑起來,灼熱鑽心的疼痛從十指傳來,慕子翎卻哆嗦著反倒握緊了炭。
“......你在做什麼?!”
秦繹無意中回頭,看見慕子翎的動作,登時駭得站起來,趕過來將手爐一把從慕子翎手中打掉:“冷成這樣?你瘋了!”
慕子翎的神情淡漠而疲倦,嘴角卻又倏地浮起笑容,他並不看秦繹,隻喃喃說:
“好冷啊。”
秦繹捉著他瘦骨嶙峋的手腕,手腕以下已經完全皮開肉綻了,掌心手背一塌糊塗,秦繹即刻急急喚道:
“拿涼水和燙傷膏來!”
外頭的風雨不停,秦繹喊了兩聲仆從才聽見。
小廝捧著水盆進來,卻甫一推門而入,就即刻慘叫一聲,水盆摔落在地----
隻見慕子翎抬著傷痕累累的左手,五指虛握,隻眨眼之間就捏斷了小廝的頭顱!
溫熱的血淋到他的傷手上,慕子翎臉色蒼白如死,唇邊卻微微浮起一抹詭譎的笑意:
“這樣就很暖和。”
秦繹:“......”
頭顱掉落時,也有四濺的鮮血濺到了秦繹臉上,順著他堅毅的五官棱角緩慢淌下來。
“你每次站在窗邊吹了風,就要殺一個人嗎。”
秦繹突然很疲憊,嘶啞地輕聲問。
“這個小廝才十五歲,剛八歲就跟在孤的身邊當差。”
秦繹說:“明年,他就能放逐出宮了。”
他猛地扼住慕子翎咽喉,將他按倒在地上,慕子翎後腦在地上砸得“碰”的一響。
那一刻,秦繹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心軟都是笑話:
這就是一個惡魔,多活一日,這世上就會多一個冤魂!
秦繹捏著他的脖頸,手指不住收緊,慕子翎鮮血淋漓的手指虛軟無力地搭在他的腕上,既不掙紮,也不呼喊,隻用一雙沉寂、毫無光亮的眼睛望著他。
秦繹看著他狹長優美的眼尾緩緩變紅,蒼白的臉上逐漸因窒息轉得青白----
他有一瞬間是真切地想要殺了慕子翎,但終究,還是最後一刻鬆了手。
秦繹站起身,一聲不吭朝床榻上走去,獨自卷著被子就躺下睡了。
慕子翎隻著裡衣地躺在地上,身邊不遠處是剛剛被撥亮,但再次熄滅下去了的炭火。
地上還有一具屍首。
那一整夜慕子翎都在嘔血,但他蜷在床沿,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隻沉默而安靜地注視著眼前虛無的黑暗。
阿朱守在慕子翎身邊,沒有去瓷罐內睡,在慕子翎的心口打著旋兒。
“阿朱。”
慕子翎摸了摸它冰涼的蛇身,在黑暗裡輕聲說:“這裡也不喜歡我們,我們走,好嗎?”
阿朱的豎瞳靜靜看著他,無法言語,卻是慕子翎最後的依靠。
慕子翎笑了一下,非常縱容地讓它在自己脖頸上咬了一口,蛇尾拍在鎖骨上吮吸。
慕子翎看著粘稠如墨的黑暗,原本他最怕不點燈睡覺的,但隻要秦繹在時,就能克服。
現在,終於哪怕秦繹就在他身側,慕子翎也無法忍受這黑暗了。
等阿朱也吃完食之後,慕子翎摸索著窸窸窣窣起身,穿好衣服離開了府邸。
臨走之前,他給了秦繹一匕首。
那是他應得的,慕子翎想。
看著天際青芒的夜色,慕子翎漠然彎了彎唇:
多麼可笑啊,就在一天前,他還想過要一直留在這裡,甚至因為不斷逼近的死亡而感到擔憂。
現在卻一切都發生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