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在盛泱,有一種人骨骼奇異,因和你們雲燕的人一樣,也有能夠去往無間而活著返回的潛質,在盛泱卑微如人畜。”
雪鷂少年與慕子翎隔著一窪積水,淡聲說:“你聽說過薄情骨麼?”
“有此骨者,體弱多病,壽命極短,就如朝開夕敗的曇花一般。又因質量與琉璃相近,被世人稱為琉璃骨。”
“......我們。”
少年頓了頓,接著說:“是你們雲燕人的仿製品。卻有著比你們更悲慘的命運。”
慕子翎白袍上滿是淡淡血跡,看上去就像綴著點點緋紅的薔薇花一般。
他全身的每一個骨結都在滲出絲絲血跡,卻又有黑氣纏繞,鮮血甫一流出,就會蒸發成一股殷紅的血霧。
“什麼樣的命運。”
慕子翎輕聲說。
他的神色冰冷而平靜,如果說曾經的慕子翎總還有些陰鬱與詭譎的話,現在的他身上再也看不到任何一點“人”的痕跡了。
就隻如同一個漠然的冷玉雕像,高高在上,無人可侵犯,卻再無鮮活的氣息,隻餘灰燼一樣的死氣。
“在這世上,惡總是如出一轍,但是惡的方式卻是千奇百怪。”
少年馴服柔順的臉上顯出一抹低笑,說:“你不會想知道的。”
慕子翎心口的裂紋正在急劇擴大,他蒼白的麵頰,豔麗無雙的容貌,修長伶仃的手指,都在緩緩覆上一層即將腐爛的黑氣。
乃至於他的左側的額角,都結起一層暗沉的翳。
“墮神闕在這裡以北不到十裡的地方。”
少年說:“......你的時間,不多了。”
他躬身,朝慕子翎行了一個奇異的禮節,喃喃說:“請將他們都殺死吧......當神也無能為力,唯有魔渡眾生。”[*注1]
慕子翎麵容冰冷淡漠,少年說完這些話之後,他仍沒有動,而是微微垂下眼,平靜說:
“勞煩回避片刻,這裡......我還有一些因果沒有了結。”
雪鷂少年順從轉身,足尖輕點躍到樹上,極快地就隱藏不見了。
慕子翎回首望著這片曾經束縛過他的小院,阿朱在他的心口,慕子翎將它裝在了一個小匣子中。
慕子翎手指輕握,但是這一次,受他召應而來的不再是陰魂厲鬼,而是突然從地底燃燒而出的無間青焰——
在這一刻,他終於徹底將一切都祭獻給了無間,來換取世間無人可比的力量......!
青焰焚燒一切,火舌如一條急速移動的怪物般飛快地將一切沉睡中的活人,或藏匿的陰魂儘數燒儘。
秦繹,你曾是我的光。
慕子翎仰頭,看著天際,朝戰場的方向望去。
卻隨即,他輕笑了一下,微微攏著自己的手指,平靜想:
但是,後來我才明白,我的世界不需要光。
府宅火光衝天,慕子翎一襲白衣從煙火中走出。
有惡鬼藏匿在黑暗中驚懼交加,妄想潛逃,卻被他一個手指回勾掐滅魂魄。
“跪下。”
他臉上帶著殘酷的笑,輕聲說:“我從不接受任何道歉。對不起的話,去地獄說罷。”
這一天,陰雲蔽日,烽火不熄,赤楓關血流千裡。
慕子翎從赤楓關一路行至墮神闕,不分盛泱梁成,屠千萬人,七百萬亡魂一朝聚之。
史稱“鳳凰之至,赤楓空城”。
秦繹察覺到不對的時候,已經有些遲了。
盛泱人開戰以來折損嚴重,分明不是對手,卻如同死士一般分毫不退,不計後果地拖住他們。
這種戰術,除非他們還有彆的目的,否則就是自取滅亡......!
秦繹眼瞳瞬時縮緊,在馬上揮戟怒喊道:“撤!......撤退!!”
然而一切都已經遲了,就在他們艱難擺脫盛泱的膠著,回到營地時,一切都成了焦土,留守士兵全部化作了枯骨。
秦繹失神地看著這一切,少傾,有個士兵驀然跌跌撞撞跑來,上氣不接下氣道:
“稟、稟告王上......找著慕公子了。”
秦繹眼瞳微微收緊,快步朝他走過去,隻見在他身後,兩人以擔架抬來一個白衣身影,雖然衣服上略有焦黑痕跡,但呼吸仍在。
“慕子翎”昏迷不醒,秦繹輕拍他臉頰,他卻始終不應,旁側的小仆緊張道:
“不、不會快死了罷?”
秦繹略覺奇異,似乎有哪裡不對的地方,但肉眼看去,又找不出什麼缺陷。
“先即可趕往沉星台。”
秦繹猶豫片刻,吩咐說:“帶上醫官,一路上仔細照看。”
仆從領命,立刻下去準備了。
秦繹凝目望著躺在那處仿佛無知無覺的“慕子翎”,心中升起一種彆樣的滋味。
......這就結束了麼?
在他領兵出征之前,甚至沒有和慕子翎說上最後一句話,卻就即將這樣與他永彆。
他與他糾葛纏綿了那麼久,卻連一個告彆也沒有,即將與他再也不見。
元宵節時看到湯圓那一刻眼底的倏然明亮,小酒館裡的親吻纏綿,醉酒時捧著小螞蚱怔愣的霧蒙蒙的雙眼......
秦繹合了合眸,想,這一切都要結束了。
一切......都將回到正軌上了。
路上的事情格外地順利,秦繹與“慕子翎”同轎,幾乎沒有發生任何波折,就如期抵達了沉星台。
雲隱早已準備好了高架,一見秦繹,就立刻喜氣洋洋地迎上去,拜伏行禮道:
“參見王上!”
秦繹身後的仆從把“慕子翎”扶下轎,昏迷不醒的人沒有絲毫反應。
雲隱指揮著人手將他擺到祭台上,而後對秦繹說:
“王上,萬事俱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