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續)
西淮不想選,說:“你坐著吧,我四處轉一轉。”
這間院子實在是小,大概不過鎮國公府一個堂廳的大小,四處都透著粗陋窘迫的味道。
西淮站在草屋門口,微微往裡看了一眼——
黑黢黢的,堂內正中間擺著一個神佛像。神像身上的銅漆卻幾乎掉光了,在黑暗中斑斑駁駁的,顯得詭異而陰暗,嚇了西淮一跳。
“......公子。”
正當西淮欲再看的時候,女人從屋內出來了,擋住了西淮的視線。
“阿嬸準備出遠門?”
西淮輕聲說。
他目光很溫和,卻稍稍往旁側一瞥,示意女人廳堂角落的地方——
那裡有兩個收拾好了的包裹,以藍花白底的布單包著,小小的,並不是很顯眼。
“哦......”
女人頓了一下,說道:“是啊。”
“房子就要賣了。”
婦人的聲音有些低沉,聽上去總是滯滯的,似乎總是遲鈍而怯懦的樣子:“衙縣的老爺說要交二十隻雞......交不起的,隻能賣房子。”
“阿嬸不是本地人嗎?”
西淮又問:“房子賣了......您準備去哪裡。”
“不知道。”
農婦說:“我......我從北邊來的,逃難。後來就留在這兒了......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裡。”
“這樣啊。”
西淮若有所思點點頭,沒有再問下去了。
“公子稍等片刻。”
農婦說:“我......我換一條圍裙。”
這時候等的太久,銀止川和林昆也朝他們望過來了。農婦慌忙擦著手,說道:
“圍裙臟了......有味道的,不能汙了大人耳目。”
銀止川視線往下移,看見那條沉暗的布衣上確實有臟汙的痕跡。
似乎是小兒的尿漬,濡在布裙上,泅出一塊不規則的,比周圍顏色更深的暗痕。
“看什麼呢。”
女人又回到房裡去換布裙去了,銀止川晃到西淮身邊,攬了他的肩膀問。
西淮搖頭:“沒什麼。”
“嘖。”
銀止川卻嘖了聲:“那饅頭都黴了。”
他目光落在西淮剛才看過的神佛像前,暼過供台上的貢品,眉頭皺起來:
“怎麼不趁還沒黴的時候拿起來吃掉?......這得放了多久啊。”
——盛泱的風俗是允許吃供奉過神佛的貢品的,隻要及時。
在貢品變質之前吃掉,甚至還有祈福平安的寓意。
聽著銀止川的話,西淮卻突然笑了笑。
他似乎覺得他很“何不食肉糜”似的,反問說:“銀少將軍難道想不明白嗎?——饅頭發黴了還放在供台上,不是因為主人忘記及時撤下來吃掉。而是她得到這個饅頭的時候,就已經黴了啊。......所以才一直這樣,乾脆放在供台上。”
“......”
銀止川一愣,霎時間怔住了。
西淮極輕地歎了口氣:“七公子,這世上有些人的生活,是你永遠也想象不到的。”
他這句話裡帶著某種說不出來的意味,雖然輕,但是卻給銀止川心頭重重一擊。
好似有什麼無形的屏障,將他們天然地分割開來了。銀止川靜在原地,搭在西淮肩膀上的手微微緊了緊,西淮卻歎了口氣,垂首,輕輕將他搭在頸側的手拂開了。
“阿嬸的女兒多大了?”
稍時,女人從暗沉沉的屋子裡出來,林昆問。
他從剛才就一直想,起初還沒覺得奇怪,後來想竟然還會尿床,哭著喊“娘親”,年紀似乎很小。
“七歲了。”
女人手指揪著布裙,很有些局促一樣,反複地絞著手指:“俺來星野之都也是七年......”
“七歲?”
林昆聞言一怔,接著便是不可置信:“七歲的孩子?那怎麼會被選為河神的新娘!?”
根據傳說風俗裡,被選為河神新娘的女孩兒都是極漂亮機敏的,要叫河神滿意才行。
否則惹得河神發怒,將引起更嚴重的後果。
......這樣一個七歲的女孩兒,顯然不符合被選為新娘的條件。
“但是七歲,也不至於尿床啊。”
思忖間,銀止川卻注意到另一個問題,疑惑問道:“尋常的小孩不是約莫五歲就知道哭了嗎?怎麼會到七歲還尿床。”
女人登時更局促了:
“囡囡......囡囡是個癡兒。”
“......”
林昆:“......”
“不瞞大人,她至今還不會走路。”
女人低著頭,一雙長滿繭子的手在裙布上反複地搓著:“吃喝拉撒全在床上,一刻離了人,就是尿一褲子。我原想去城南的洗衣坊做些工,補貼家用,也走不開。這樣一個孩子......鄰裡都說麻煩,但是想著她下月二十就要死了......我還是....還是......”
農婦的聲音略微發啞起來,她笑了一下,沒有說下去。
“......欽天監的人是怎麽將她選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