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以源不負眾望地昏倒了。
他是被強行拍暈的。
連接天地的巨浪在眨眼間形成, 而後,以泰山壓頂之勢, 朝他傾瀉而來……
龍行於海。
在如斯偉力前,個人的存在未免太過單薄與渺小了。
元嬰期。
僅僅是海浪的話,還有掙紮的餘地,可旁邊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大七——惹不起。
放棄抵抗.jpg
敖驚帆自然能看出這點。
安以源這番順從被他理解成“死豬不怕開水燙”,敖驚帆冷笑一聲,將佛係青年扔進了海裡。
自己隨後也遊了過去, 帶著人一路深潛。
潛入越深, 壓強越大, 即使昏迷著,安以源的臉也皺了起來, 似乎頗感不適。通過呼吸和心跳確認對方的確昏迷,敖驚帆給他加上一層防護……心裡有兩個小人, 一個說才給他這麼點難受就慫了,這樣不行;一個人說我這是為了更好地折磨他,不能讓他現在就受到損傷。
哪個小人贏了顯而易見。
光線逐漸消失不見, 深海的生物不需要視力, 它們的雙眼早已退化, 便看不到麵前穿梭而過的奇異景象——
頭似駝,角似鹿, 眼似兔, 耳似牛, 項似蛇, 腹似蜃,鱗似鯉,爪似鷹,掌似虎……
一條神話中的生物——龍正在海水中遨遊。
遠遠望去,它的身姿纖細而修長,無論哪個角度都那麼完美,每一個鱗片似乎都詮釋著力與美的結合,在幽藍的海水中,閃爍著淡淡的光澤,比起海蚌孕育的珍珠更吸引人的目光、令人迷戀和讚歎;它的整體呈現白色,隨著流暢的動作又有時會帶出淡金色的輝光,仔細看去,又無法分辨那顏色了——在龍的周身,有薄薄的如霧氣般的波紋圍繞,那是一個個小小的漩渦,將不慎撞到它身體的魚兒吞入又吐出,卸去力道以保持高速。
如果湊近了,便會發現龍的口中叼著個水球,而水球之中,有個失去意識、雙眼緊閉的青年。
這景象猶如龍吐珠,在修真界的概念裡,龍珠即為龍的內丹,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但誰又能說,它現在銜著的這顆不重要呢?
敖驚帆化為原形,在海水中尋找著方向。
它在某一塊地方打了兩個轉,終於確定了什麼,朝著一片看似毫無突出之處的黑暗遊了過去,整條龍沒入其中。
是結界。
穿過黑暗,來到光明。
這兒原本是座廢棄的宮殿,許是上古甚至更早的龍族興建的,隨著天地大變已然荒廢,敖驚帆出生後,在海底探險時發現了它,將其歸為自己的所有物好好修整過一番,又將收集到的寶貝堆放,多少也複原了幾分其原本的麵貌。
巨大的、形如同荷葉的燈籠草發出暖黃色的微光,照亮了宮殿前的道路,宮殿之中更有有珍珠和珊瑚照明,亮如白晝。
白龍長驅而入,進入適合人類的生存的建築之內,一直到了臥室,才化為人形,將含著的“龍珠”放下。
噗。
小小的水泡破裂聲後,青年陷入了寬敞的大床裡。
真的是十分寬敞了。
多數妖族更喜歡在自己的地盤上保持原形,龍也不例外,再加上龍族自古以來就是不差錢的代表,因此給龍用的床……都是能睡下一整條龍的。兩相對比,安以源就顯得很小隻了。
敖驚帆默默看了會兒,把青年扒拉到床沿,靜靜看著他的臉龐。
身上沾的水已經被自己弄乾,宮殿裡也沒有水,這樣看起來,除了頭發和衣服亂點,根本看不出青年曾經遭受了什麼。不對,明明也沒有遭受什麼!
被當成笑話圍觀了不知道多久,不能僅僅隻有這麼點報複。
敖驚帆心下思忖,摸了摸此時乖巧躺著的青年的臉,把人整理一下送回床中央,起身往宮殿的另一個房間走去。
記得他曾經收集過很多書?
這麼多年沒有維護,但有陣法保護,書都還在。
……然而是竹簡。
享受現代便利後,看慣了紙質書、電子書的某龍:“…………”
更坑的是當初是一股腦兒堆放的,根本沒有分類,現在更不能檢索。
先找找吧。
20分鐘後。
發現自己當年收集的基本都是食譜的敖驚帆,悻悻放下了伸向下一部竹簡的手。
他決定回岸上尋找。
這裡麵,或許夾雜著那麼點不知如何麵對醒來的安以源的心虛?
反正當事人是不會承認的。
在敖驚帆暫離宮殿時,安以源醒了。
迷糊不到一秒,佛係青年立即想起睡過去前——不對昏倒前的情況,鯉魚打挺一躍而起,接著被入眼所見的景象驚住。
四周是極具海洋風格的裝潢,牆壁上鑲嵌著人腦袋那麼大的珍珠,表麵氤氳著淡淡霧氣的同時還散發出精純的靈氣,修士一看就知道是真貨而且相當難得;旁邊的擺設極儘奢華,拿到人類社會任何一種都能夠上全國乃至全世界的頭條……
另外,這些東西都離他很遠。
這個“遠”純粹指距離。
安以源看向自己躺著的大床,沉默了,“…………”
真特麼大啊。
這樣的麵積大概能登入吉尼斯記錄吧,簡直就是瑪麗蘇文的寫實再現:我睡在八百平大床的中央。
靈力沒有被禁錮,估計自己這樣的萌新元嬰也入不了積年修士大七的眼,安以源弄出麵水鏡,對著整理好自己皺巴巴的衣服褲子和亂成雞窩的頭發,放開靈識感受了鞋子所在的方位,這才施施然過去穿鞋。
“道友?”
沒有回音。
感知範圍內沒有人在。
這裡是哪?難道大七要扔他在這裡自生自滅?
猜想有點恐怖。
在“到處走走看看這是哪”和“乖巧待在原地不動”之間搖擺了會兒,安以源選擇……回到床上。
先前為什麼要穿鞋呢,唉。
手機果然報廢了,之前渡劫的時候情況緊急忘了把它放進儲物戒指,而即使放了,現在肯定也是沒電的狀態。
安以源不知道自己渡劫後入定用了多久,但能感到那絕不是一兩日的時間,他現在迫切需要搞清楚很多事情,比如突然失蹤老爸有沒有去報警什麼的……然並卵,現在人身自由都沒了。
多想無益。
看著眼前光明正大敞開的門,安以源在發現靈識無法探出後,就放棄了。
在一些中,我們常常看到這樣一個情節:在不知道附近有什麼,但知道可能有危險的情況下,有的人就大著膽子到處摸摸碰碰,而依照他們的收獲和損失,這些人可被分為主角、配角、龍套、炮灰……
如果現在的情況是身陷敵營等BOSS回來自己就要掛了,安以源無疑也會這麼做來最後一搏,就算會掛也不讓對方好過,可現在並不是這樣,於是青年做出了佛係應對:明哲保身。
時間突然空了出來。
在這個很明顯是臥室,除了床和一些家具沒有彆的東西的房間裡,要做什麼來打發閒暇的時光呢?
閉關?
天知道要多久。
那麼……
安以源看向手指浮現出來的銀色戒指。
敖驚帆回來的時候,安以源正在看留影玉簡。
內容當然是小七的黑曆史。
紅衣的身影無聲無息出現在身側,語調悠然含笑:“好看嗎?”
安以源心臟驟停,默默背了幾句《出師表》穩定心情,這才抬頭看向對方。
至於為什麼是《出師表》?
突然想到而已,誰知道呢。
唇角挑起的弧度似笑非笑,儘管內心暗暗覺得大七的本質和小七沒有區彆,但換個賣相威懾力呈幾何倍數增長,讓人不得不感慨造物主的神奇。
造物主:……關我啥事???
識時務者為俊傑。
安以源毫不拖泥帶水,把存有小七黑曆史的留影玉簡全都交了出去,意為請求寬大處理。
敖驚帆慢悠悠的、詳細的、一個個看過去,視線停留在按照時間線推算拍攝最早的玉簡——即是在童裝店換衣間裡聚集試穿褲子的小七的某部位的那個,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之中,“…………”
空氣突然安靜。
安以源覺得他可能會死很慘。
享年20嗎……不,才20叫什麼享年。
自知毫無還手之力,除非出現彗星撞地球那麼大的奇跡才能打得過大七,安以源老老實實坐在原地,沒有搞任何小動作。
“從那時候——不,從更早開始,你就發現我的問題了啊。”敖驚帆幽幽道,“該感謝你當時沒有通知修士聯盟的人嗎?離火道長……或者說,阿爸?”不知何時轉為金色豎瞳的眼裡透出屬於獸類的冷酷,怒火在其中燃燒,好似流淌的黃金那般美麗,又比那更為動人心魄……
敖驚帆怒極反笑,“聽到我這麼稱呼你的時候,你是什麼感覺?”
這是一道送命題。
不會答。
明明這個稱呼是小七主動叫的,可現在大七正在氣頭上,即使說出事實也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委屈巴巴·安以源簡直心疼自己,中規中矩答道:“意外。”
“是嗎?”
場景瞬間變換。
安以源無法分辨出這是空間的轉換還是幻境的構築,在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自身的境況就變成了這個模樣。
被禁錮的模樣。
四周的情景看起來很有監牢的風格,而且是古早的那種,和古裝劇裡的大獄有些相似,而他自己,則扮演了囚犯的角色,以耶穌受難的姿勢被綁縛在簡陋的木製十字架上,體驗著鐵鏈加身的觸感。
安以源:“…………”
腳觸不到地麵。
四肢被拉扯的疼痛。
眼前是紅衣男人傲慢的神情。
安以源似乎才意識到,大七和小七的不同。
也許體型的變化的確會影響到性格吧,反正,這時候的大七,和軟萌這個詞絲毫不沾邊,或者說,這才是真實的他?
敖驚帆道:“再回答一遍。”
安以源心急電轉,放棄辯解,淡定道:“意外,還有心疼。”
“……心疼?”
“在意識到你的真身的時候。”安以源微微一笑,“身為高貴的龍族,卻以孩童的麵貌出現,甚至為了待在故人的轉世身邊收斂起鋒芒,兢兢業業地扮演一個幼崽……難道不值得心疼嗎?”
“你!”
兩人沉默對視。
敖驚帆緊緊盯著眼前的青年,像是仇人……又像是情人。他慢慢冷靜下來,“你在激怒我,為什麼?”
安以源鎮定道:“隻是實話實說而已。”
紅衣男子的臉龐貼得很近。
近到呼吸相聞。
人類的眼眸和那雙金黃的豎瞳對視,雙方都是一樣的堅定、一樣的不為外物所擾……假象。安以源分明在那雙金瞳中,看到了漣漪,看到了情感的波動。
元嬰劫後,他又看到了前世的景象。
省略了睡覺的過程。
似乎連冥冥中的天意或者彆的什麼都知道外麵有條龍在蹲守,再像以往那樣優哉遊哉是不行的了。
如同連續劇般,這次他見到的,是離火由四品元嬰到五品出竅時期的經曆。
當然不是全部。
仍然用連續劇作比方,在一部劇裡,故事所呈現出來的部分是有限的,總有細節沒有拍出來,而被播出的,無疑是最為緊要、對主線有推動作用的那一部分。全神貫注地吸收著修煉相關的知識,安以源不是沒有找尋過大七的存在痕跡,但仍和先前一樣,隻能判斷離火通過龍形玉佩聯係大七,而大七本人,則從未在離火的身邊出現過。
這麼神秘的嗎?!
用現代的話來說,認識這麼多年的網友,誌同道合情投意合的,真的不考慮麵個基?!
然並卵。
無論離火還是大七都沒有這種想法,不過安以源多少判斷出一些東西,比如離火似乎認為大七屬於玉佩精靈類的隨身老……美男子?
劇本無非是自稱殘魂或者物靈之類。
到安以源將這個段落觀看完畢,離火和大七的關係也沒有出現什麼變化,幾十年如一日,君子之交淡如水,充滿了壽命悠長的修士所特有的灑脫。
讓看著的人,心情也不知不覺平靜下來。
有另一個人的呼吸繚繞鼻間,同一片空氣交換著流轉,安以源不知道大七在自己眼底看到了什麼,隻知道對方緩緩退開,而後又伸出手來,抬起了自己的下巴。
安以源:“…………”
可能是習慣吐槽吧,這個動作非但沒有給佛係青年帶來心理壓力,反而讓他出戲一波。
“你為什麼不擔心呢?”敖驚帆似乎很迷惑,迷惑於安以源的態度,“你的前世是死於我手,你就這麼肯定,這次不會是同樣的輪回?”
安以源:“……!!!”
臥槽?!
前世被奪舍了嗎?!
不對,奪舍成功的話不存在轉世的情況才對,所以前世到底是什麼情況?!
估計是震驚和疑惑的表情過於明顯,敖驚帆意識到哪裡不對,眯起眼睛道:“你沒有恢複記憶?不對,”他緊接著又自我否定,視線緊緊地盯著青年,“應該說……沒有恢複全部的記憶。”
安以源給他一個“答對了,但沒有加分”的眼神。
敖驚帆內心問候三清。
他很快整理好心情,問道:“那你是怎麼猜出我的身份的?”
這句話裡包含很多東西。
起初敖驚帆以為安以源已想起了前世作為離火的一切,那時他和離火幾乎無話不談,自然說過關於斬三屍的構想,因此在看到那個陣法之時,以為安以源已經什麼都知道了,包括小七和景樊都是自己這件事……
現在發現是個烏龍。
可……
覆水難收。
安以源實在不想打擊對方,怕狂暴,於是誠懇道:“其實我們的演技差不多。”
敖驚帆:“…………”
自己的演技差到那個地步了嗎?蜜汁自信·敖驚帆有點不能接受,明明千百年前的人都看不出來的。
其實這個道理也很簡單:那時候的平民百姓非常淳樸,多的是一輩子沒走出一座城的人,又怎麼能和現在的地球村相比。現代的一個成年人,平均看過的影視劇集數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相對於古代,都可算得上是閱戲無數。
敖驚帆沒趣地撤掉自己擱在青年下巴上的手。
他的氣不順。
明明是處於階下囚的位置,可安以源看起來還是那樣從容,和平日裡沒有什麼區彆,那張和前世多少有些相像的麵龐上沒有任何負麵情緒,連一點害怕和惶恐的影子都看不到。
為什麼呢?
實力如此懸殊。
難道是還沒認清自己的處境?
考慮到這個可能,敖驚帆詳細地給安以源介紹了一番兩人如今所處的地點。
凡人所無法抵達的深海。
“人類常常說天涯海角,這裡就是海之角,昔日龍族的水晶宮有著專屬於此的結界,即使殘破,但到底來自上古甚至洪荒,無人可以察覺……”敖驚帆仔細觀察著安以源的神色,“無人能來救你。”
“……哦。”
安以源麵癱臉。
這時候還能想到某個叫天涯海角的景點的他,還有救嗎?
緊張感這種東西是退化了嗎……
可能是始終不認為大七有威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