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家都有個少年英雄, 這差不多是狗大戶們的共識。
那孩子也許不會自己穿衣服,也許見到蜂子都要嚇得嗷嗷叫兩聲,甚至也許沉迷聽曲子, 看雜耍, 鬥蛐蛐,但在爹媽眼裡都是千好萬好, 值得為他籌謀一條通天的道路。
他們就是因為這個才開始苦心謀劃起自己家那一畝三分地裡,能不能修一個塢堡出來。
不用很大, 隻要能裝進去百十來人,能阻金人個一兩天就足夠, 真定府的守軍可以趕過來, 其餘寨子的援軍也可以打個下手, 這就有了扭轉戰勢的可能。
有了可能, 也就有了功績,要是能讀書考功名自然是好的, 那就是文武雙全, 但考不中, 也有帝姬這裡一個保底的職位。
這種小塢堡當然也承載不了最艱巨的軍事任務,那要由真定的附城來承擔。
關於第一座附城到底修在真定還是大名府, 大家還有些不一樣的看法,最後依舊是趙鹿鳴拍了板。
她在拍板前,還悄悄問過嶽飛:“若敵自西山而出,附城可拒敵麼?”
嶽飛認真想了一會兒, “西山雖地勢高,山下卻正有滹沱河攔阻,就算是秋冬河水結冰,兩岸土疏善崩, 壅決無常,斷然過不得大隊兵馬。”
他的話說完,忽然一愣,“翻山過去是孟縣,有太原府節製,敵從何來?”
這就不好說了。
她沒有金手指,當初在太原府時也是絞儘腦汁才堵住了金人的西路軍,而今人在河北,更沒辦法保住太原府不失。
但不管哪一路金軍南下,都會來打真定府,企圖斷掉宋軍翻山越嶺救援之路。所以真定城不僅要擋住完顏宗望的東路軍在前,還可能要堵住完顏粘罕的西路軍在後。
這就是她來河北修整之後,立刻著手布置救援真定的原因。
真定府也很爭氣,小塢堡有狗大戶修修就罷了,她想在城下起一個附城,費時費力,竟然也有人接了這個活。
當然,人家不是活雷鋒,人家也要回報的。
不同於那些想塞少年給她的狗大戶,真定曹家塞過來的是一個兒子。
曹家原在真定府靈壽縣起家,但發家後就開始四處購置田產。有些是祖產,有些進了宗祠,有些則是每一代的家主繼續搞土地兼並的成果。靈壽有多少田地房產就不計了,光是在真定城內差不多占了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地盤,稱得上一句曹半城。
但經曆過圍城之後,門庭看著就有些殘破,就連門前的石獅子都缺了半個腦袋。據說是完顏宗望用投石車試探性攻城時,在城中全麵開花導致的。
但曹家人也不忙尋石匠來修,反而連同家養的工匠一起送去了劉韐處,支援守城。
帝姬的車駕行來,看缺了半個腦袋的石獅子依舊鎮守門前,反而顯出一種不同尋常的威嚴氣勢。
“寒門草舍,不敢稱詩禮名門,隻是祖上戎馬征戰,而今兒孫再不肖,也不會被區區胡虜的幾塊石頭嚇到。”
等在門口的是位老夫人韓氏,按曹家的族譜來算,韓氏是曹傅的兒婦,也就是曹佾之子曹誘的嫂或是弟妹,曹家家大業大,曹佾是弟弟,但因為官做得大,這一支留在京城;曹傅是哥哥,但子孫多守祖宗家業。
蜀國長帝姬的車駕剛出了滏陽,曹家立刻就準備起來了。
他們的理由特彆得體:論關係,他們是駙馬都尉曹溶的本家,帝姬既然駕臨真定城,住在他家比較親厚;論條件,劉韐給大半個真定城拆得稀巴爛,石頭木料都拿去守城用了,體麵舒適的房子也不多了,帝姬一心為國奔波操勞,作為真定人,騰出房子請帝姬住下是應有之義呀。
這些話說得也不錯,曹家這大院子的確也被劉韐拆了一小半,尤其是前院給普通親戚們、仆役們住的房子,一路走過去都很淒慘狼狽。
但後麵就不一樣了,將進五月的園子,鬱鬱蔥蔥,有山石嶙峋,枝繁葉茂,在山石與古樹之間,又有藤蔓攀附,冷冽的泉水自山石下潺潺而出,飄著一點兩點的落花。
帝姬見了,就輕輕點頭:“百廢俱興之中,也有這樣一處桃花源。”
圍在她身邊的女眷們就互相看一眼。
家裡有功名爵位的男人往滏陽送了表,但帝姬婉拒了。
她說,曹家雖好,也親厚,但她來此不是為了靜養,而是有許多公務要處置,還是不要叨擾府上的女眷了。
這話也並不是推辭,自從她進了城,無數雙眼睛都在默默盯著她,看她每天忙得跟個陀螺似的,城外的地勢她要看,金軍紮營過的地方她要看,俘虜或是傷員她要看,城牆破損情況和繳獲的一些攻城器械她還要看。
大家原來以為宗澤是統帥,帝姬是個吉祥物,現在發現帝姬才是真正決定調兵遣將的主帥——宗澤擅長的是處理一切戰爭相關事務,兵馬調度糧草運送城防維修,唯獨在仗要如何打這件事上,他是放權的。
看到這一幕,確認了帝姬的權勢後,曹家就更上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