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我要管一管我的士兵。”她說。
這事一定有金人的手筆在,可就算沒有,這也不算什麼稀奇事。
因為怠工實在是人類社會裡最最普通,最最常見的事。
比如那些農民,他們最理想的生活是男人種田,女人紡線織布操持家務,等到晚上回家時,一家子圍在火爐旁吃著樸素但熱乎乎的晚餐,這就非常美好。
自從張覺投宋,大宋決定摻和到遼金的渾水裡,河北百姓的生活就像脫韁的野狗,再也跑不回原來的軌道。他們吃苦受罪,顛沛流離,好不容易熬到了朝真帝姬收複河北,剛準備下田種地,帝姬說:“父老鄉親們,現在還不能休息哦!”
然後他們就又被拉去刨地基,修塢堡了,家裡的田隻能是婦人去種,可婦人又不是頭六臂,平時已經很忙,現在加上這樣繁重的活計,那家裡的瑣事就沒人管了,一天到晚柴是沒有的,熱水也不一定喝得上,破掉的褲子沒工夫縫,就連男人帶回家的兩升糧食煮的飯也是半生不熟的。
他們已經很疲憊,現在有個貨郎走來村莊裡,同族老嘀嘀咕咕,族老請監工喝了酒,他們這些農人自然也就趕緊找樹蔭下歇一歇,或是回田裡去替自己老婆繼續刨一刨地,或是四處撿糞拾柴。
同他們講什麼家國大義他們是聽不進去的,他們太苦,因此看得就很近,隻想要這個秋天家人不餓死,至於金人會不會打過來,打過來時他們又如何,他們一點也不在乎——反正又不是沒給女真太君磕過頭,日子不都這麼過來的嗎?
總之完顏希尹出的這個計謀並不算複雜,但它太樸素也太契合人性,稱得上是陽謀,就非常不容易去解決。
趙鹿鳴說完之後,這兩個少年都坐在那想了一會兒,很快就有了不同的方向。
“誅首惡。”種冽說。
“嗯?”
“法不責眾,而今河北新定,人心未安,帝姬不可嚴刑峻法,但若能暗中探訪,將那些與金人奸細有勾連者抓住,”種冽說,“我在西軍時,聽過許多炮製他們的辦法,足可震懾宵小之輩。”
那個辦法,可多啦!
斬首示眾是最簡單的,但也可以關在籠子裡,現在天這麼熱,他坐在帝姬這草木繁盛,流水潺潺的彆院裡都滿頭是汗——李世輔提醒了他一句,誰讓他鎧甲罩袍披風穿了個全套——如果將首惡裝在木籠子裡,關在城門口不給水喝,最多也就是個兩天,然後就會痛苦死去,以儆效尤。
還有些比這個更殘忍的方式,十五郎就不說了,反正他強調了一句,“帝姬不必對這班人有惻隱之心,他們金人抓住咱們的斥候時,開膛破肚掛在樹上都是有的。”
“我知道。”她歎了一口氣,又看向李世輔。
李世輔就踟躇了一會兒,“依臣之見,堵不如疏。”
“如何疏?”
“臣知派去鄉野裡監工塢堡的士兵都是性情穩重的老兵,”他說,“隻是人天性趨利避害,若無利可圖,士兵怠工也是人之常情,不如給他們些獎賞。”
怎麼獎賞?
這方法就多了,可以記一筆功,可以發些錢糧,但重點很明確,要保證質量的前提下,工期越短,獎勵越多,最好不是獎勵監工一人,連農人也發個雙倍的米糧,給他們瞧瞧帝姬的——
帝姬忽然歎了一口氣。
李世輔就緊張起來,“臣可是有何處不妥?”
“河北也沒那麼多錢糧,尤其眼下……”她望了一眼種十五郎,目光尤其在這傻小子光燦燦的鎧甲上略過去。
種十五郎立刻就坐不住了,“臣此行,叔父給臣帶足犒賞了!”
“當真?”狡猾的帝姬露出了一個滿意的微笑,“既如此,我還有事要托你們去辦。”
“何事?”兩個年輕的武將一起發問。
還要打仗,她說。
金國現在一點動靜都沒有,但很快就會有動靜。
因為在邊境線上修防禦工事是一件非常明顯的敵對行為,尤其是針對金人,他們在沒被打服之前對大宋隻有“備戰”和“戰爭中”兩種模式,既然偃旗息鼓的姿態沒瞞住她,完顏宗望應該很快就要打過來了。
“可此時天氣尚熱,”種十五郎的頭頂就慢慢地冒著白氣,“他們的士兵也穿不住甲呀!”
“我沒說他們大股兵力南下,”她說,“我說他們要派騎兵來襲擾塢堡。”
金人是不會停歇的。
還不到端午節的一個午後,真定府的某個村莊外,有婦人在田間拔草,女兒拎著陶罐走過來,要讓她歇一歇,喝點水時,那婦人去接陶罐的手忽然停了。
“什麼聲音?”她問。
女兒也豎著耳朵聽了聽,但有人比她倆反應更快。
“女真人來了!”村落裡有人慘叫起來,“快躲起來!快躲啊!”
監工的靈應軍吃驚地拿起自己的長矛時,女真騎兵的馬蹄聲已經到了村外。
“都勃極烈不曾下令,我原不欲分兵襲擾村落的,奈何他們不知道怕我,所以才會待大金這樣無禮,”完顏宗望站在轅門內的土台上,望著騎兵離去的背影,同完顏希尹這樣說道,“咱們也是迫不得已。”,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