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忠有個毛病,他總覺得錢這東西特彆好用。”
將轎子交給小內侍們的儘忠走回來,琢磨著就小心開口了,“帝姬,奴婢見識淺,可錢不好用嗎?”
“你跟著我,自然是因為我會給你錢,”帝姬笑道,“難道是隻因為我會給你錢嗎?”
捷勝軍迎來了他們人生中最難得的假期。
柘城原是一座小城,卻因為漕運改道被塞得滿滿的,那從南邊過來的船隻每一艘都吃水極深,說不準裡麵都裝了些什麼好東西。
當然,每艘船都是好東西。
南邊的茶葉、香料、絲綢、糧食、牲畜、臘肉,美酒,這都是最基本的玩意兒,每艘船一靠碼頭,捷勝軍的士兵就迫不及待地跳上船,初時還要搬運工,後來搬運工也不用了,他們自己有手有腳,自己搬!
這些東西都搬進了城中,搬進了他們的住所裡——這城池不大,為什麼能住下捷勝軍所有人呢?那自然是因為他們是捷勝軍呀!
他們有刀呀!
他們穿著甲,拎著刀,在大街小巷上慢慢走,看到哪一戶房屋建得好,修得勤,就踹開房門,大搖大擺地走進去。若是這戶人家識時務者,是個俊傑,就全家老小立刻卷了鋪蓋細軟,一溜煙地跑出城去。跑慢了,那連他們也是人家捷勝軍戰利品的一部分了。接下來人家要吃要喝,主人家就得忍氣吞聲地去灶坑生火煮飯,出門買酒,更有甚者家裡要是有個漂亮的孩子,不論男女,那還得留下來陪著人家軍爺一起吃個酒哪!
有城中的文書受不住這羞辱,義正言辭地罵了他們幾句。一個捷勝軍小軍官摟著個哭得哽咽的婦人,嘿嘿冷笑了兩聲。
“你識得官家,咱不識得,官家不曾給俺們飯吃,這城是俺們跟著太師自己打下來的!這城裡的一切都合該是俺們的!”
那老文書瞠目結舌,“你這賊配軍——”
他後麵應該還有許多話要罵下去,但沒罵完,那小軍官已經當胸一刀,給他砍翻在了柘城的大街上。
老文書臉朝下就趴在那兒,有血慢慢地往外流,有人圍上來看,有人發出了哽咽的哭聲。
消息傳到童貫這裡,童貫聽了就有些心虛。
“也不要太縱了他們。”他說。
幕僚在下首處,比他更加心虛,忽然說,“聽說北邊……”
“有帝姬在,”老太監立刻打斷了他,“乾你我甚事!”
“可若是檄文發過來了,咱們就不能久留柘城了,”幕僚說,“久則生變呀。”
這是個問題。
而且是個很可怕的問題,可童貫之前竟然沒有想過。
他原想拉著他的捷勝軍來柘城隻是為了大吃大喝,再大搖大擺地帶著輜重運回洛陽,給太上皇與官家分庭抗禮的底氣。
可他沒想到來了柘城後,捷勝軍不止吃喝那麼點,他們喝醉了酒,就去滋擾百姓,他們更會大肆劫掠每一艘漕運船,並且理直氣壯地將它視為自己的戰利品。
從上到下,每一個人都在拚命往自己的包裹裡塞東西,塞不進去的,他們就吃,胡吃海喝,吃飽了就往渦水裡吐,吐乾淨了繼續吃。那些絲綢布匹他們挑最好的穿,穿不上的塞包裹裡,塞不進去的,就拿刀劈,拿火燒,還有那些香料,燒起來真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香得滿城都是,怪道人家是千金一盒的好玩意兒!
他們的麵貌並不陌生,曆史上能找到許多相似的麵孔。
最耳熟能詳的那一個,就是董卓帶來的西涼軍,和丁原的並州軍,這些原本守在苦寒之地,忍受最艱苦的條件,與異族敵人作戰的軍隊,現在突然被帶到富庶的內陸城市,又突然發現天子的權威不堪一擊——他們就迅速蛻變了。
同樣是腐化,完顏宗望通過河北的世家大族,給靈應軍那點小恩小惠,算是初級腐化;
趙鹿鳴對女真貴族那一套蜀錦配貨的奢侈品傾銷,算是中級腐化;
童貫讓捷勝軍搶劫大宋自己的城池,算是最高級的腐化了。
在趙鹿鳴看來,她不會輕易向童貫拋出橄欖枝同他合作了,她現在產生了懷疑:
童貫還指揮得動這支軍隊嗎?
如果他順著他們的想法走,他的命令他們還是會聽從的。
如果他想要下達一個損害他們利益的命令呢?
比如說,檄文發布了,他要他們離開這座富庶的城市,跟著他回到空蕩蕩的洛陽去,保護一個光杆小老頭。
捷勝軍會不會拎著刀問他一句:憑什麼?
時窮節乃現,戰爭永遠最能考驗一個人、一個政權、一支軍隊的忠誠度。
就在中元節過去五天後,有大金使者躍過了拒馬河,將檄文送進了大宋的領土上。
金人依舊是東西兩路,準備同時南下,西路軍都統完顏粘罕,東路軍都統完顏宗望。在檄文中,完顏吳乞買毫不掩飾地將大宋皇帝送給耶律餘睹的信作為他討伐宋人的主要罪狀,這一次,他們要徹底擊碎這個輕狡反複,怯懦而無信義的王朝。,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