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章 旭日(2 / 2)

她的存在依賴於秩序。

當秩序崩塌,她被剝奪一切身份後,她就隻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兒。即使沒人對她本人起什麼壞心思,她也注定是活不下去的。

當然,她可以趴在阿皮的背上,被他跌跌撞撞地背出秦嶺。她雖然很弱小,但他是個人熊一樣的身材,那就不會有人去主動招惹他——況且他又是個頭腦簡單,性情耿直的人,他依舊被束縛在頭腦裡的秩序中,因而對她來說是最好的一條路。

她可以就這樣逃回去,但然後呢?

這條路是隻能往前走,不能向後退的,後退一步,她又變回白鹿靈應宮裡的年幼帝姬,又有許多人奪回了天然就有的立場,以年長者的身份來管教她。

在一片混亂中,她抓住了一個正在努力維持秩序的禁軍士兵,“讓他們拿起弓箭!”

禁軍就很懵,“弓,弓箭何用?”

“射死一名逃兵,”她高聲道,“賞萬錢!”

有人試探性地彎弓搭箭,立刻有人跟隨。

帝姬奪了一麵旗,揮舞著指向下山的方向,“結陣!結陣!搭箭!開弓!”

在她身後,依舊有人往下跑,可一見到結陣的士兵,立刻又轉身跑了回去。

她就這樣守了不知多久,直到一個人影出現在這條山路的上方。

那是渾身浴血的花蝴蝶,他提著刀,身上的甲胄被砍出了一道道的缺口,整個人狼狽極了。

可他的眼睛又明又亮,“帝姬!白鹿營幸不辱命,斬首數十,擒賊‘黃羊角’及賊眾百餘!”

跟在他身後的小內侍立刻就趴在了地上,“帝姬!咱們贏了!”

往山上去,竹椅顛簸著,帝姬坐在竹椅上,也晃一晃。

身旁依舊跟著一群人,止不住的興奮,止不住的嘰嘰喳喳。

帝姬很沉默。

帝姬一直低著頭,不去看花蝴蝶,花蝴蝶小心聞聞自己的臂甲,就也跟著皺眉,小姑娘那樣愛乾淨,又是個長年修道的,肯定是被血腥氣嚇到了。

他就做夢也猜不到帝姬是因為尷尬。

她太激動了,激動得差點就喊他一聲“爹”——真心實意的那種。

雖說他倆相處原有些不愉快的黑曆史,可她親爹也沒著調到哪去啊!

所以她就需要點時間,為了平複一下心情,她終於找到了一個話題:

“怎麼會有兵士逃下來,胡言亂語呢?”

“嗨!”花蝴蝶說,“新兵差不多就這個鳥樣。”

她又把頭低下去了,這位都頭趕緊就告罪,“臣失言。”

看她不吭聲,又趕緊沒話找話,“臣見林中似有交戰,未知……”

“有逃兵動搖軍心,”她說,“我下令將他們射殺了。”

花蝴蝶就牢牢地把嘴閉上了。

她的新兵們主動出擊,打山賊一個措手不及,還有人慌亂崩潰臨陣脫逃,那黃羊寨的慌亂就隻有加倍加倍超級加倍的。

晨光剛剛照在山上,大部分山賊還沒睡醒,站崗放哨的被花蝴蝶開弓射死幾個後,剩餘的才慌慌張張開始大喊大叫——他們在慌亂下甚至想不起吹號角,或是敲一敲焦鬥。

戰鬥就這樣開始了,山賊固然是懵圈的,可新兵一見到敵人,也早將陣型什麼的給忘了,差不多就是靠著一腔血勇往上衝,能砍倒一個,周圍的士兵就接著砍下一個;要是被砍倒一個,周圍的士兵就瞬間腿軟。有幾個流民很是悍勇,尤其他們還是親兄弟,並肩作戰,接連砍翻了幾個士兵,於是就爆發了一波小潰敗。

好在花蝴蝶最後衝進去把那幾個流民給戳死了——到底是個班直,戰鬥素質碾壓了一眾土狗。

山賊方很快就徹底潰敗了,剩下的任務就是痛打落水狗,將他們從茅草堆裡翻出來,將他們從房梁上戳下來,將倒扣的大水缸砸碎,將他們從水缸裡揪出來。

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泥坑裡的戰爭,耗時約七天整。

黃羊角是已經跪在地上了,可當他看見那個被竹椅抬上來的小女孩兒,以及她身側侍立的小內侍時,他那混沌的腦子想不全這場戰爭的真相,但他還是驚愕且氣憤地大吼一聲,並且儘全力想要掄起拳頭,衝向策劃這場陰謀的人——

幾根長矛一起戳向了他的後背,將他死死釘在了黃羊寨大門前的泥土裡。

他死不瞑目。

帝姬坐在竹椅上,有陽光灑上她烏黑的頭發,這溫柔的熱度將她緊緊包裹住,烘乾了她發間的露水,烘乾了她內心陰冷潮濕的焦灼。

指揮使虞禎上前一步,躬身向她行禮。

軍官、兵士、俘虜,一個接一個,儘皆向她俯首。

唯一一個想要反抗她的人,鮮血汨汨流淌,彙成一個小小的血潭,寂靜無聲地宣告他的失敗是多麼的鮮明,又是多麼的微不足道。

那些被她所壓抑的疲憊頃刻間湧上心頭,可比疲憊更加強烈的,是她俯視這座小小的山寨,俯視它身後群山時升起的滿足感!

她如旭日初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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