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才十七歲,已經有了一位王妃,但還沒有側室。這些算是亂七八糟的傳言的一部分,自南鄭城向四周悄悄發散。夫人們既聽丈夫絮絮叨叨地說了那位九殿下是個英武又出色的少年親王,有這麼幾個人就覺得,可巧天降了一位帝姬來興元府,可巧她與康王親厚,她才十三歲,及笄時或許就要回汴京,那正好帶著自家閨女回去,給康王殿下相看一下呢?
萬一女兒就被康王看中了呢?萬一就生下個一男半女呢?萬一太子和鄆王兩敗俱傷,最後陰差陽錯,康王得了大宋的天下呢?
她們會這麼想,雖然離譜也不算特彆離譜,畢竟興元府屬實是天高皇帝遠,距離行政中樞遠得有些過分,除了死心塌地卷科舉外,能踅摸的歪門邪道也的確就這麼一條了啊!
我大宋雖說帝姬們日子過得不咋樣,臨朝稱製的太後們可自在多啦!從劉娥到曹太後再到高滔滔,怎麼我女就不能拚一把運氣!
帝姬起身,去後麵更衣,除卻宇文夫人以袖掩麵,整個人在那抖個不停外,一群婦人怒視那個冒失的土地主婆,幾個少女羞紅了臉,誰也不敢說話。等到帝姬重新轉出來,人人屏息凝神,端莊得跟神像似的。
好生養的閨女還在專心致誌地玩手指甲,隻恨手邊沒有一把挫甲刀。
汴京城裡,也有人在專心致誌地玩手指甲,並且隻要一皺眉,周圍的人就不再在乎來客了。
其中一個悄悄地遞上了挫甲刀,另一個領了,低眉斂目,將上首處貴人的一隻手捧了來,小心翼翼地開始修指甲。
李彥就是這麼一邊讓人修指甲,一邊漫不經心地開口:
“到底是帝姬,將你調理得更出挑了。”
儘忠趴在地上,那張臉卻仰了起來,滿臉都是乖巧,“若無阿翁,哪有小子今日呢?”
李彥瞟了他一眼,“你說的阿翁,是曹福麼?”
儘忠飛快地叩了一個頭,“小子是從西城所出來的,小子一輩子都是西城所的人!”
“那好,”李彥笑道,“都茶場提攜前幾日還和我手下的小子抱怨,說今歲求買茶引者之多,竟烏泱泱的,每日裡開了門排起個長隊,夜裡還不消停!你若是靈應宮的人,我少不得待你客氣幾分,既是西城所的自己人,咱們就按規矩來,公道行事,如何?”
“阿翁是最公道不過的,”儘忠就又叩了一個頭,一臉的認認真真,“小子從西城所出來,雖蠢笨了些,可跟著阿翁高低也學了些規矩,阿翁既指點了明路,小子就這麼辦!”
李彥就被噎住了。
直到儘忠告退,這個大宦官對著他留下的那堆禮物,還是一臉的狐疑。
“他就這麼走了?”他問。
一旁侍立的小內侍應了一聲,“是呢。”
李彥的眼珠就開始亂轉,“派個人去跟著,看看他還準備求哪尊神?”
片刻之後另一個內侍就跑了回來,“阿翁!他進宮求見韋娘子!”
李彥頓悟,“果然是他!”
韋娘子還能管到茶引不成?那不擺明了是奔著康王去的嗎?!
竟然是九哥!果然是九哥!
康王趙構突然就打了個噴嚏。
他今天不知道為什麼,眼皮偶爾就跳一下,當然他將此認為是昨夜讀書太晚的一個小問題。
京中風平浪靜,沒有什麼特彆好的消息傳來,但也沒有什麼特彆爛的消息。
但平靜的水麵下,有些暗流開始洶湧。
比如說遼帝還在逃,但基本上所有人都看他是一條敗狗了,他越頹,金人的攻勢就越顯淩厲,也越讓人感到不安——明明吳乞買兄終弟及,剛剛登基,他應該花大量時間來鏟除異己,鞏固自己的權勢,怎麼金人就能齊心協力,迎來了一個新首領後還能一心一意,繼續追著遼人跑?
這些事並不會在朝會上議論,甚至不會進官家的耳朵——官家不愛聽。
但私下裡總有人會說,而趙構是聽進去了的。
他有些憂國憂民的想法,隻恨爹爹不給他這個機會。
康王殿下就是抱持這樣熱忱而赤忱的想法走進生母宮殿的。
當他看見母親向他展示妹妹派人遠道送來的諸多禮物時,這些禮物令他嚇了一跳。
“呦呦送來的?”他走近了,打量其中一匹亮閃閃的,令母親愛不釋手的蜀錦,“她可送去彆的宮中麼?”
“不曾!呦呦是什麼性情,九哥難道還不知麼?”韋氏一邊摸摸那匹蜀錦,一邊微笑道,“我問過內侍們了,除卻你爹爹那外,她就隻送來這裡。”
趙構盯著這一堆禮物,皺起了眉頭。
他下意識摸著自己的眼皮,想著太子和鄆王之間的爭鬥,像是想起一些比眼下宋金局勢更重要的東西。
“太張揚了。”他說完之後,就看向了侍立一旁的內侍。
他是個豪氣的,熱情的少年,但骨子裡卻天生帶著自保的謹慎。
現下這份謹慎占據了上風,他那些輕飄飄的赤忱就慢慢在腦子裡飄走了。
“呦呦遣你來,”他盯著儘忠,“可有彆的話要交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