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忠第二次去李彥府時, 李彥的指甲就修完了,白皙細嫩的十根手指上,淺粉色的指甲被修得圓潤光滑。據說這位大宦官很會保養自己的容顏和雙手, 每天早上要反複用溫熱的水浸泡這雙手, 才能夠保養得如同豆蔻少女一般美麗。
他對他的容貌也很看重, 比如說上了年紀的臉上仍然沒有皺紋, 又比如說一入深秋,立刻就要每天塗好口脂,於是嘴唇也顯得紅潤鮮妍。
配上這一屋子的鮮花和錦緞, 這個生得並不俊秀的閹人也顯出了幾分徽宗朝特有的富麗氣息, 隻要離遠些看不真切, 還真覺得上首處坐了個美少年。
李彥就是用這樣紅潤鮮妍的一張嘴, 親親熱熱地叫了儘忠一聲。
小內侍喜笑顏開,“阿翁!”
旁邊的師兄弟就笑,“叫老了!”
小內侍就趕緊揉揉眼睛, 輕輕打一下自己的嘴,“阿翁還是得打扮老成些, 不然就憑這相貌氣度, 往拱辰門外一走,立刻就要被哪家娘子捉了去!”
輕佻得很不成樣子, 但內侍們嘻嘻哈哈一片, 氣氛歡快極了, 本來麼,他們阿翁又不是梁師成, 哪學的那些文人範兒!學就學了,一分風骨都沒有就投了太子,呸!
李彥在上首處笑過了, 說,“我不聽你這些油嘴滑舌的,你上次說,要多少來著?”
“六百石!”儘忠大叫。
李彥還沒說話,身邊的內侍就“呸!”了一聲。
“小子不能隻記得帝姬,”儘忠像個哈巴狗似的,扭一扭身體,搖一搖身後不存在的尾巴,“小子要是個不知孝敬的,天地不容!”
六百石,怎麼不得給阿翁留二百石?他要是真要百石,恐怕到帝姬手裡也不剩多少了,這事兒帝姬心明鏡的,所以才派了他來。
上首處唇紅齒白的中老年宦官就樂了,“嘴倒甜,得你這一句也就夠了,我還用得著你摳摳搜搜藏這點兒?”
儘忠心裡就是一喜,果然李彥對著旁邊的人就吩咐了,“去都茶場說清了,官家的口諭,賜八百石茶引與朝真帝姬。”
吩咐完後,李彥轉過頭來,嗔怪似的又囑咐了他幾句:
“回去之後,那些西城所出來的兄弟們你多照管些。”
“小子心裡記著,今日得了阿翁教誨,更不敢忘,”儘忠想想又補了一句,“若有憊懶處,明歲再入京時,阿翁打小子的臉!”
李彥挑挑眉,“還有一樁。”
“阿翁?”儘忠心念轉得飛快,小聲問,“可有話帶給帝姬?”
這位宦官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我不過是個奴婢,有什麼話說?你隻要請帝姬記得,她在興元府清修,也不止九殿下一位記掛她,就夠了。”
的確是不止一位殿下記掛,甚至連太子都要抱怨幾句。
“她前番那些作為,原來都是九弟教的她!倒瞞我好苦!”
梁師成安坐在另一側,也不急躁,“康王年紀尚幼,想學鄆王爭寵,且早了些。”
“過幾日張覺之事若是……若是鬨到朝堂來,”太子急道,“說不準爹爹便要想起她當初進的言!”
朝真帝姬進了什麼言?自然是指她勸官家“要麼彆收張覺,收了就不能在金人的壓迫下給他交出去”——這話今日再翻出來,正是金玉良言。
這樣的金玉良言如果是康王教的,官家惱過氣過之後想起來,又怎麼樣呢?
自窗外走過的太子妃腳步就是一頓。
丈夫是個好丈夫,她如此虔誠篤信——就是周圍都不是好人,給他帶壞了!
就比如張覺這事兒,重點是皇子爭寵嗎?你爭家產的前提也得是有家產可爭吧?!
梁師成敏銳,剛一抬頭,窗外的人已經帶著一隊宮女,緩緩走過去了。
“仙草”送完了,經書也送完了,茶引也拿到手裡了——批是批了八百,到手就隻有四百八十石,首先有二百石被李彥拿走了。
但即使是四百八十石,那也是滿滿一匣子的茶引文書,王十二郎看了就吃驚,“這麼多!”
儘忠很鄙夷地看他一眼,像看一個鄉下土包子一樣,從懷裡掏了六十石的茶引給他。
王十二郎拿著這疊茶引,看清楚上麵的字後,像是燙手一樣立刻又塞回給儘忠,“你這是做什麼!”
“給你就拿著!”儘忠說,“你不是認字嗎!”
“這是帝姬的財物!”王十二郎怒道,“毫厘也不是你我能取的!”
儘忠悄悄地翻了個白眼。
王十二郎雖然有點打仗的小聰明,可人情世故還差得遠,不要緊,他可以提點幾句,將這人拉下水去。
拉下水的方式很簡單:你不要錢,你的宗親也不要錢嗎?六十石的茶,你知道這意味著多少錢嗎?
他們今冬怎麼過年呀?有沒有殺豬宰羊,沽些酒回去呀?有沒有修繕一下宗祠?之前黃羊嶺那一戰,你們王家也死了不少人,宗族裡有不少孤兒寡母吧?有了這六十石的茶引,你可以給他們買幾頭豬羊,十幾甕酒,尤其是那些孤兒寡母,不僅能分到肉,你還可以給他們買些布料,再多來些木炭,讓她們就算披麻戴孝,也能躺在新被褥裡暖暖地入睡。
宗族不正應該是相互扶持的嗎?你連這個都做不到嗎?
王十二郎整個人就被這一串兒打擊得體無完膚,直到儘忠打出最後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