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澤就花了高價,從興元府雇役夫過去清理道路,不出所料,又被那邊阻攔了。
攔下的理由有挺多種,比如說這群役夫的身份清不清白啊?現在山路被斷,泉這裡百姓人心惶惶的,突然來了這許多人,他們很怕啊。
這是不客氣的,被宗澤派去的官員帶著公文罵了一通,對麵立刻又換了一副嘴臉,賠笑表示這幾日山路很不安全啊,動不動就有碎石滾落,這要是讓役夫現在開挖,砸死了人怎麼辦?人死不能複生,這可是天大的責任,他們老爺超愛民的,絕不能眼睜睜看著百姓擔著這個風險。
有理的沒理的亂七八糟講了一堆,宗澤老爺子就明白了,□□,這是人禍。他立刻返回來,尋知州宇文時中開個會。
宇文老師就給靈應宮也去了一封書信,把帝姬請來了。
知州府裡,老爺爺就非常迷惑,“此事與帝姬何乾?”
宇文時中看他一眼,又喝了一口茶,心想這乾係可大了,偏宗澤這樣受帝姬看重,性情竟是迥異的!這老爺子就沒看出來裡麵的蠅營狗苟,自然也不能幫他勸帝姬一句,這怎麼好!
他就隻好說,“怕是蜀中有些人,對帝姬心有芥蒂……”
老爺爺更吃驚了,吃驚,且不滿,“帝姬不過十四,又長日清修,何人竟這般歹毒,連她一個稚童也容不下!”
主座上這位清雋而有風度的知州就又差一點將嘴裡的茶噴出去。
還好老爺爺正義憤填膺,帝姬來了。
衣袍樸素,仍舊是青衣道童的打扮,知州和通判一起向她行禮,她受過後在主位坐下,輕輕一笑:
“泉的路仍舊不通麼?”
老爺爺歎了一口氣,“不錯,不知泉縣府究竟為何……”
“為我。”她說。
宗澤的話全噎嗓子裡了。
坐在那的依舊是帝姬,容貌也依舊是那日在林間扮成他的僮仆,十四歲頑皮少女的模樣,可她的語氣變了,姿態變了,神情也變了。
她坐得並不端正,胳膊拄在扶手上,整個人的重心就稍稍靠了過去,像是很放鬆,又像是整個人在蓄力;
她玉一樣無暇的麵容波瀾不興,嘴角帶了一分笑,眼睛卻冷得一絲笑意也沒有,那分笑就變成了十足的譏笑;
她的語氣那樣靜。
於是坐在那裡的又不是帝姬,而更像一個成年的皇子,帶著皇室不易察覺的居高臨下,冰冷而傲然地俯瞰這一切。
“泉原非任何一路,而是直隸京師,”她說,“原是太祖仁心,而今卻被有心人所用,不知來日九泉之下,可有顏麵再見太祖皇帝?”
這話說得極重,宇文時中就有點坐立不安。
宗澤不明所以,還很認同地點點頭。
“但臣不知此事究竟因何而起呢?”
她看了一眼宇文時中,忽然說,“先生,這既不會是太子哥哥所為,也不會是哥所為,他們是我兄長,他們不會如此待我。”
宇文老師這口氣終於能籲出去了。
“不錯,”他斬釘截鐵地說,“必有小人從中作祟!”
為什麼宇文時中會心虛?
因為紮興元府口袋這事兒需要轉運使來做。
還不是一個轉運使,得利州路兩邊的轉運使一起發力,哪怕他們不是主謀,而隻是卻不開情麵,對下麵人搞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能讓他們“卻不開情麵”的人,會是什麼身份?
當然,帝姬的身份是有兜底的,哪怕興元府因她民怨沸騰,真就鬨上朝廷,她最多也隻是被官家不輕不重罵一頓,再送回京城找個道觀繼續修她的仙。
這事兒最後還是要著落在康王身上,到那時看誰往外跳參康王一本,才能知道到底是哪一派在搞事。
就算他一個太子黨在利州路,他都不能保證這事兒沒有太子黨的參與!
但不管是誰在搞事,宇文時中想,這人都很不了解帝姬的性情——
就像宗澤老爺爺似的!
現在還因為帝姬瞬間變臉而震驚得沒有回過神來!
“臣前番去書鳳州,已有回信,”宗澤終於勉強地找回一點理智值,進入兢兢業業模式,“日前糧米油鹽調配已畢,這兩日便能運至興元府,解百姓燃眉之急。”
帝姬聽後就很認真地點頭。
“興元府有宗翁,何其幸甚!”
老爺子撚撚胡須,雖然沒有因為誇獎而驕傲,但眉目間也輕鬆了一分。
但宇文時中沒有,他留意地看了趙鹿鳴一眼,正好與她的目光對上。
帝姬像是在笑,但更像是輕輕地哼了一聲。
鳳州的物資是不可能到的,口袋要是紮不上,泉縣這樣大動乾戈跟她結死仇是圖什麼?皮一下很開心嗎?
但她已經明晰整件事都是一場針對她發起的戰爭,她必須得回應這場戰爭!
帝姬返回靈應宮了。
似乎心情還不錯,宮女們竊竊私語。
證據是今天她給幾個高堅——不對!是小指使——喊過來一起吃了頓飯,還和他們說笑了半天。
她甚至還特地將李世輔留下來下了一盤棋!
站在旁邊伺候的宮女們看看那個雖然皮膚有點黑,但相貌很清秀英挺的少年,一個個豎起耳朵,準備聽點豆蔻初開的小兒女言語。
十四歲的青澀少女,執棋的手纖長美麗,羊脂白玉一樣,對麵的少年看都不敢看,耳尖就竄起一點可疑的粉紅。
周圍的宮女們正不自覺麵帶微笑時,少女忽然開口了:
“世輔來興元府許久,”她輕輕地說道,“想不想父親呢?”
“臣為帝姬效力,”高四果低著頭,“自然……自然……”
“不如寫封信,請他來一趟怎麼樣?”
高四果一愣,“帝姬的意思是?”
少女的眼睛圓溜溜地盯著他,突然就打開了燕國地圖,“我這裡,還有一筆銅錢可以給他買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