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之大事, 在祀與戎。
沒有一場戰爭是毫無緣由開始的,在爆發的那一日往前倒退,總能找到無數的蛛絲馬跡。
比如進攻方的強大與貪婪, 比如防守方的弱小與怯懦。又或者是一方有而不願給的, 是另一方特彆想要的。甚至還可能一方既不需要另一方什麼東西, 也不認為對方弱小到可以隨意欺淩,他隻是覺得自家人太多, 多得不容易控製, 多得不能喂飽每一個人的肚子。
不管怎麼說, 打你就打你了,挑日子,也挑理由, 但那理由經常是與你無關的——非要說有關係, 你不是那個被打一巴掌後直接就能變綠變大爆開衣衫的家夥, 這就算是個關係。
宣和六年, 在大宋內地,人口持續增長, 到達了一個峰值,到處都是小娃娃, 到處都是青壯年,怎麼看都當給官家來一波歌功頌德。
羅天大醮,有道理,沒毛病。
再加上官家十月初日的生辰,提前幾個月準備一下, 時間滿滿當當的,理由充分。
但在燕雲的朔州和武州邊境線上,已經開始有西夏的軍隊集結。
這事趙鹿鳴剛開始沒想起來, 她記憶力很好,但事太多,不過她沒想起來,倒也有人提醒了她。
三個高堅果雖然不是一個姓,但都稱得上是趙良嗣的宗親,帝姬往來給汴京的九哥寫信,給小娘娘帶各種禮物時,三個高堅果也會給爹爹寫信,往來通報一些情況。
寫著寫著,有些原不該出汴京,甚至不該進汴京的消息就送到了興元府這裡。
比如趙良嗣回信時,總會說京裡的生活還不錯,雖然依舊沒起複,但爹爹還在找門路,太子殿下不會忘了我,你們這群小豆丁壓根不用擔心的。
但在這樣的信之後,他又會很隱晦地問問帝姬近況如何?他們幾個小豆丁的生活如何?當了靈應軍的指揮使?哎呀呀……
初時趙良嗣有點不太滿意,宋朝重文輕武,他是很希望這幾個孩子能夠走正常科舉仕途,成為徹底的宋人士大夫,光耀門楣的,那修道已是不得已,還要在團練營裡當個小武官,這豈不是耽誤孩子的前途嗎?
書信要走千裡路,因此一來一去就得幾個月,上一封信裡,趙良嗣還在暗戳戳勸他們幾個操練兵營不是正事,要多讀書,拜訪蜀中的大儒,學一學聖人的經籍,當然有機會試一試科舉嘛,能考回來也不錯的呀。
下一封信,爹爹的語氣就變了。
練兵?練兵很好,在蜀中也很好,你們在興元府有帝姬照看很好,不要掛念家中,更不要來汴京。
如果說這樣的信還沒能讓高大果警惕,爹爹後麵加的隻言片語就不得不讓這個少年感到心驚了。
爹爹說,讓他在那邊好好乾,等出息了,給他的幾個小侄子也送過去,好不好呀?
趙良嗣這一疊信都被送到了帝姬的手上。
她翻一翻,又想一想。
腦子裡畢竟不曾內置個《宋史》,那玩意四百九十六卷,本紀多少誌多少列傳多少,純文字都是好大一文件,那有的事就不免有遺漏,現在還得仔細想一想。
今年發生什麼她不知道的事了?金兵南下是明年下半年的事,這怎麼上半年趙良嗣就開始慌了?到底她是神仙還是他是神仙?
她想一想,看向高大果,“送信來的是什麼人?”
“尋常都是相熟的行商送來,獨這次是家中老仆。”
“那你問一問他,”她說,“你父必還有些話沒有同你說明。”
高大果就跑了,過一陣子又回來,說:“並不曾說!”
少女坐在她那把寬寬大大的椅子裡轉來轉去,想了半天,點點頭:“你去寫回信吧,告訴你父,若你家總角垂髫的稚童不嫌路遠顛簸,送來興元府是無妨的。”
很感激又很迷茫的高大果行了一禮就下去了,留下帝姬繼續在那想。
“我說幾日後出發?”
佩蘭微微彎下腰,“咱們三日後啟程。”
“明日吧,”帝姬說,“這一路也沒什麼山賊了,明日咱們輕裝先走就是。”
王善和儘忠已經啟程了,他們這一路號稱是去平遙清虛觀,送一本紫雲真人吳猛親抄的經書。吳猛是個入選了《二十四孝》的大孝子,既孝且仙,很符合帝姬的標準。但他一個江西的真人和山西有什麼淵源,怎麼就非要送去平遙,反正路上的關卡不知道這些,帝姬也就沒花心思去編,隻說這是道門之事,玄之又玄。
當然,她隻是手邊有這麼一本書,隨手就塞給儘忠了而已。
塞給儘忠和王善的除了這本書之外,還有一些繪製地圖相關的雜書,以及一些製造簡易沙盤的教程。
兩個人都有些摸不到頭腦,並且儘忠這小內侍一貫是無利不起早的,現下聽說光出差,沒錢賺,腦袋就有點抬不高。
但在他的腦袋徹底耷拉下來之前,帝姬又承諾了一些好處:說道士們四處亂跑,關卡是不敢管的,那你們要做點什麼生意,誰敢檢查你們的馬車嗎?
王善還沒什麼,儘忠聽了,立刻就精神抖擻起來,一迭聲地催著王善出發了。
距離太原之戰還有大概一年半的時間,似乎現在去山西提前踩踩點,沒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