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興元府都變得很熱鬨。
到處都是道士, 道士這種生物一旦出門,那是相當張揚的,他們也有旗有幡, 有車馬,有數不儘的行李。
而且那些行李還很金貴!那裡麵必定是有各色樂器的, 吹吹打打就很熱鬨。普通百姓見到一支軍隊出門是很可能憂心的,既憂心戰亂, 又憂心軍隊擾民——但見到道士出門, 那就不太憂心了。
道士的態度也不大好, 也會做點很蠻橫的事, 但吃霸王餐的少, 住宿不給錢的也少, 托了道君皇帝的福, 這些神霄派的道士都很有錢, 這就是老百姓對他們的印象。
於是見到靈應軍出門, 百姓們就站在路邊指指點點,有人就說:“好大的道場!這是誰家的老祖宗死啦?”
“這滿嘴胡沁的就該打!人家是去拜神宗皇帝!據說官家上了個尊號, 成了玉皇大帝了!”
圍觀的群眾就齊齊圓睜了眼睛,圓張了嘴巴,發出“喔!”的聲音:“怪不得!”
這樣的大事,原該去個幾千人。
前麵一隊靈應軍走完了, 中間就送出了德音族姬。
按說幾千人擁著一塊石頭走,那石頭多大也就不顯眼了……可它確實也太顯眼了!
德音族姬被騾馬慢慢地拉出城時,全城的百姓都在那裡抻長了脖子,踮起了腳,想仔細看一看這位宗室女。
德音族姬被裹得嚴嚴實實,群眾們又發出了很遺憾的聲音。
總體來說就是非常大的熱鬨, 幾乎人人都想看一眼,就連安撫使宇文時中和通判宗澤也等在城外,準備給帝姬送送行。
天氣炎熱,宇文時中自然有夏衣穿,宗澤生活簡樸,就不一定穿個什麼。
但今天就很詭異。
宗澤老爺爺穿了一件嶄新的葛布襴衫,裁剪是很好的,花紋更是細致,宇文時中多看了一眼,宗澤就意識到了,有些赧然地一笑。
“帝姬所賜。”
“當得,”宇文時中簡短地說了一句後,想想又莫名感慨一句,“汝霖何其幸也。”
他是個精明人,宗澤變賣衣服去支援靈應軍的事他知道,過後靈應宮賜了宗澤四季好幾套衣服,宇文時中也知道。
能得靈應宮的賞賜不稀奇,但得帝姬真心相待就極難。好歹他宇文時中還是帝姬的老師呢,每日裡一看帝姬就提心吊膽。
尤其是這次!幾千軍隊帶上兵甲往外走,哪個安撫使聽了不迷糊啊!
明明這鍋也有宗澤的,可朝真帝姬硬是將這支軍隊定性成了“德音族姬的儀仗隊”,將來出了大事,宗澤是真不知情,不管怎麼也能留全家老小性命在。
他宇文時中說不知情,就有些勉強了。
帝姬做出這個決定後,曾往宇文府上知會過。
“有譚稹為河東河北各路宣撫使,帝姬何必憂慮太過?”
他當時是這麼勸的。
“去歲武朔之戰,譚稹已為主帥,又如何?而今燕雲之事,朝中相公們人人都明白,獨欺我爹爹一人!”
朝真帝姬的聲音原是清脆悅耳的,獨那句話說出來,冷得好似風敲碎玉,鋪了滿庭的冰霜。
宇文時中就啞然,心想難道官家當真不明白嗎?
可他不能分辨相公們沒有欺瞞官家,也不能斥責帝姬這話狂妄:
——因為宇文家在京中自有根基,早就有人傳信過來,說起太原知州一封封地寫信進京,警告金人有囤積糧草,集結軍隊的動向。
未必人人都明白,但宇文時中是很明白的,他因此格外羨慕不明白的宗澤。
但宗澤聽了他這話,忽然就開口了:
“帝姬囑咐我,若河東有變,靈應軍必留守太原,我當儘心竭力,安定民心,籌備糧草。”
宇文時中吃了一驚,“何變之有?”
老人沒理會這位士大夫下意識的掩飾之語,隻說,“我應了她。”
趙鹿鳴安排留守的人不多,宗澤是一位,曹福也是一位。
靈應軍列隊緩緩出城,往東北方向而去時,這位老宦官就坐在城外的車裡,靜悄悄地看。
帝姬交代他留守的場麵比宗澤更加親熱些,囑咐也更多些。她口口聲聲對伺候老宦官的人說,她雖秋冬即歸,但仍然放心不下曹翁,因此曹翁的飲食起臥一定要時時報給她。
畢竟老宦官陪她度過了剛到興元府最難的日子。
畢竟這位老宦官有著官家親賜的權力,可以勸誡帝姬隻是小事,能夠越過所有的行政係統往宮裡寫信才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