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笑容滿麵,就好像他們完全不知道河東路地震這件事。
這位知府緊緊握著這封信,很想將它撕了,更想破口大罵,罵那位拉著幾千道士來前線搞祭禮,主持“羅天大醮”的帝姬。
但他最後還是忍下了這口氣。
他說,“好,那咱們就去晉城迎帝姬。”
帝姬啥也不知道。
她渡過黃河,一進了晉城,就發現這裡地震了,隻是震得不算厲害,再問一問,都說北麵更嚴重些。
“我輩所修,非避世之道,而是濟世救人之道,否則何以勘五雷,滅妖鬼,召雷雨,救蒼生?”她說,“翁翁在天上見了,必也認同的。”
大家不知道帝姬的那位死了多少年的翁翁認不認同,大家隻知道帝姬既然發話了,那就放下行李,先幫忙就是。
帝姬是發話的,但真正乾活的還得是隨行的主簿李素,由他去尋晉城的地方官,仔細問過後,再請道官送信給北麵的州縣,問問需不需要幫忙,需要的話,要多少人手?有工具沒有?哦對了,管不管飯?
“李素這人好不討厭,一路上沒見個笑模樣。”儘忠就悄悄撇嘴。
撇嘴歸撇嘴,儘忠是早至玉皇觀的,也早就將這裡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眼下請帝姬在後殿的居室裡坐定,奉上了一杯熱熱的清茶。
帝姬喝了一口,就笑,“他性情確實孤介了些,卻也是個正直君子,你看我不過是吩咐一句,他卻儘心儘力去辦。”
“玉皇觀進奉的荔枝蜜果子,雖不如京城的手藝,”儘忠又很殷勤地從佩蘭手裡接過一碟點心,放在帝姬手邊,“帝姬且嘗一個,也算賞他們的臉了。”
她看了一眼,“偏你會這些。”
“行路原就辛苦,若帝姬還如在靈應宮一般辛苦,那就是苦上加苦了,”儘忠笑道,“聽聞季蘭阿姊這兩年裡學得極出色了,帝姬何不將她帶上?也好過見那張黑臉。”
這顆七竅玲瓏心,她想。
“她倒確實學了不少,帶出來也無妨,”趙鹿鳴說,“不過我有個習慣,總得在家留幾個讓我放心的人。”
儘忠是個聽得多也想得多的,聽了這話就一低頭,很乖巧地縮到旁邊去了,那些準備攻訐李素的話也都咽到了肚子裡。
“今日還有什麼事沒有?”她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此地的官員都知道帝姬行路疲憊,”佩蘭說,“有什麼事也要等明日呢。”
趙鹿鳴就吐出了一口氣,拿起荔枝蜜做的麵果子,咬一口,準備稍作休息。
有小宮女忽然跑了進來,在佩蘭耳邊嘀嘀咕咕。
“張孝純?”帝姬咬著半個果子,有點詫異,“他來做什麼?”
張孝純大約是在靈應軍進入河東路後第三日到的晉州。
他準備了一下,準確說是那封信的附件們準備了一下:去見一位在神霄派內地位尊崇的帝姬,不能毫無表示,他們也準備了金燦燦的珠寶,亮閃閃的絲綢,馥鬱的香料,以及比荔枝蜜更加甜美珍奇的點心。
附件們發現這位知府空著兩隻手,就很不高興,又提點了他一下。
知府還得回一趟太原,問自己的妻子要些壓箱底的嫁妝,夾在這些美妙的禮物裡,很不起眼,大家才一起出發。
路上難免要說話,附件們又很好心地給他解釋了一下。
“神霄派何等勢大,盛氣淩人處,連咱們這些內官也要避他一頭,若不能準備厚禮,來日在官家麵前說上一句,知府這幾年的辛苦功績豈不埋沒了去?”
張孝純就死死皺著眉,想起義勝軍那些謗君辱臣的話,很想複述幾句過過嘴癮。
但他還是什麼都沒說,隻坐在那裡,片刻後又掀起了簾子,往外看一看。
幾個內官見他不吭聲,知道已經說服這頭倔驢知府了,就互相很得意地對視一眼。
但倔驢知府忽然又說話了,“那些……那些是哪裡來的道士?”
有道士脫了外袍,一件件堆在地上,隻穿著裡麵的褂子,在那扛著木料走來走去;
有道士坐在攤前,百姓們排成長隊,一個個地在那裡診脈;
還有道士手裡拎著個大棒子,站在城牆上,奮力地對著一桶泥漿在那攪啊攪。
張孝純跳下馬車,指著他們就問向城門的守衛,“這是哪裡來的許多道士啊?”
守衛往上看一眼,“相公,這是朝真帝姬帶來的靈應軍啊。”
太原知府飛快地轉過頭去看坐在車上沒下來的內侍們。
內侍們像是看到了什麼認知之外的東西,表情無助極了。
張孝純一瞬間也跟著感到無助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