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旁的宮女一臉肅然,在會客的偏殿裡放下了屏風。
趙鹿鳴站在屏風旁,不知道心裡想些什麼。
王穿雲就直接問出來了,“帝姬想什麼呢?”
“這群女真人,”她說,“一個傻子也沒有?”
有小宮女就笑起來,輕聲細語:“他不過是同儘忠打了個招呼罷了,有什麼出奇之處嗎?”
“晉城這幾日,滿街都是人,他怎麼從一群人裡,隻挑出了儘忠呢?”她問。
小宮女答不上來,小宮女們麵麵相覷。
“他問儘忠出城做何事,儘忠是怎麼答的?”王穿雲問。
“他說帝姬仁愛百姓,見河東地動,將財物儘皆變賣,接濟災民。”她說。
“聽了卻也尋常。”王穿雲問,“帝姬可是察覺到什麼?”
趙鹿鳴站在這間玉皇觀的偏殿裡,秋日的陽光透過格窗灑進來,香爐裡氤氳升起細細的青煙。隔間的茶水已經煮開,熱茶與沉香的氣味混在一起,再加上宮女們身上帶著的香球香囊,混在一起溫暖清冽,馥鬱柔和,暖烘烘的。
她什麼也沒察覺到。
她站在黑暗而寂靜的河流前,有山伸出了手,向她而來。
金人是精明的,他穿著宋人衣衫,在人群裡尋到一個汴京口音,白麵無須的男人,旁敲側擊地打聽朝真帝姬是個什麼樣的人,正在做什麼。
窺一斑知全豹,他必定也在打量靈應軍,看他們的體魄,看他們身上有多少戰鬥留下的痕跡,受過怎樣的訓練,以及有如何的意誌。
不能是現在,她想,她的馬車正在上挽具,她的準備並不充分,可不想完顏粘罕提前打過來。
她靜了一會兒。
“無事,”她轉回到屏風後,聲音很柔和,“請金使進來吧。”
佩蘭悄悄俯身,聽得一陣竊竊私語,點點頭。
“奴婢記下了。”
當得知這是一位金國來使後,無論是靈應宮的道士,還是玉皇觀的道士,甚至是侍奉在帝姬身邊的宮女和內侍,多多少少都露出了吃驚的神情。
這是一位多麼溫和,多麼討喜的青年呀,他來了玉皇觀,先虔誠地拜了拜上了尊號的玉皇上帝,並且帶來了一些非常符合禮儀的禮物,比如香料、綢緞、茶葉,這些東西論理都不是女真特產,但他說,“拜神當誠心竭力,傾我所有。”
道士們都露出了微醺的神情,被這話說的熨帖極了。
待他起身後,忽然見到一個年少的女道正站在陰影裡靜靜打量他,見他反應也很敏銳,女道也隻是輕輕頷首,“請金使隨我來吧。”
金使姓完顏,名活女,是金國猛將完顏婁室的長子,但偏偏裝扮起來就很像個宋人的書生。
當然,這人隻是看起來像,能讓界身巷的人察覺到異常,就意味著有些內核是他無法掩蓋的,比如說他進殿後既不像宮女內侍那樣低著頭走,也不像張孝純這些地方官目不斜視,雙眼向前——他一進殿,眼睛就立刻向兩邊掃,將這座偏殿的大小、高矮、明暗、所有遮擋處都收進了眼裡。
看完一圈後,他才低頭行禮。
有女官喊了一聲“免”,完顏活女抬起頭,目光筆直地望向屏風,一點也沒想要遮掩。
聲音是從屏風後傳出的,但不是坐著的那個人,而是她身側的身影。
“金使遠來辛苦。”
“在下受都統令,為敬神而至,談何辛苦?”
“既是受命而來,金使何必著漢人衣衫?”
金使臉上就揚起一抹笑意,“大金與大宋勠力同心,共誅遼賊,有同袍之誼,手足之情,在下仰慕大宋風流,心向往之,因而特地效手足穿戴,購置手足衣衫爾。”
坐著的身影輕輕晃動了一下,有珠翠碰撞在一起,發出微弱的輕響。
“願如金使所言,大金與大宋永為兄弟之邦,”那個立著的身影口吻也客氣了許多,“可惜羅天大醮還未籌備完全,尚需旬日,未知金使願留晉城觀禮麼?”
“若蒙帝姬見惠,容在下拜仰醮典,此非萬幸?在下豈敢推辭呢!”
那個坐在屏風後的身影就又輕輕動了動。
金使看見了,女官一定也看見了,但沒有任何一名宮女上前詢問她。
客氣話總是能說儘的,說儘了,茶也喝了,今天就該先告退了。
但在告退前,屏風後的身影拽住了女官,似乎小聲嘀咕了幾句什麼,但就算是金使豎起耳朵聽,也隱隱聽不真切。
但他馬上就明白那位公主在說什麼了。
完顏活女走出玉皇觀時,等在觀外的女真人立刻就湊上前來。
“那位帝姬如何?”
這位使者沒有回答,而是拋給他一個匣子。
一匣子的荔枝蜜麵點心,做得精巧漂亮,吃著甜甜蜜蜜,一匣子不過十一個,侍衛們一人一個,等安撫使派人過來時,一個侍衛正在將空匣子揣進鞍囊。
“不過是個養在深閨的小女孩罷了,”金使說道,“她受身側奴仆節製,豈能養出靈應軍那樣的兵卒?”
“聽說她有位兄長,九皇子康王趙構,年紀雖輕,卻弓馬嫻熟……”有人在他耳邊嘀咕。
這位金使聽著聽著,就一臉恍然。
“她身側必有高人,”他說,“我總須得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