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兵,是因為女真人忍不下去了。
遼朝派去女真的使者,經常要挑女真的美貌女子睡覺,至於美女嫁沒嫁人,願不願意,是不是完顏阿骨打的女眷,遼人不在乎。
睡了一個,再睡一個,這次睡過,下次還來,耶律家的使者睡過了,但也不耽誤蕭家的使者再過來睡個幾天,正使有的睡,副使也得找人睡,還有那群遼兵,也要挨家挨戶砸開門看一看有沒有美貌女兒。
女真人不忍了,女真人反了。
突破了李世輔的想象底線,整個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拿著羊肉硬是不知道該怎麼吃下去。
對麵的青年就衝他微微一笑。
“你這樣驚詫憤懣,足見你是個君子,你身邊的人也都是君子,”完顏活女說,“你雖待我心懷芥蒂,我卻是很願意認你為友的。”
黨項少年沉默了很久,“完顏郎君,大宋可曾掠過你們的金銀,辱過你們的妻女?”
“不曾。”完顏活女說。
“那好,”李世輔站起身,直直地看著他,“從今往後,隻要你們不侵我山河,不掠我百姓,不辱我婦女,我便願意認你做我的朋友。”
完顏活女將手中的羊肉丟在一邊,迅速地跳起來。
他眼睛裡像是有許多話想說,吃得油汪汪的嘴唇不受控地輕輕動了動。
但他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他隻是摘下掛在樹上的酒囊,鄭重遞給了對麵的少年。
趙鹿鳴接過了佩蘭遞來的青釉盞,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羅天大醮開始,不獨祭壇,連玉皇觀裡也是煙熏火燎的。數不完的香,數不完的香料,從早到晚燒個沒完,好人住進去都能誘發哮喘,帝姬就忍不了這環境。
她出去住,有大戶在城外讓出一座彆野,靈應軍附近紮營護衛,有山有水,離晉城也不遠,往來方便。點過香,拜過神,下了壇,現在她可以把身上厚重無比的衣服禮服脫下來,換一身小女道的裝扮了。
張孝純就是這時候過來的。
坐在外廳,不喝茶,也不說話,就靜靜地坐,靜靜地等,一臉的心死如灰,看著就很像第二個淒然老師。有宮女看了,也不知道這位太原知州是怎麼回事,但她們都曉得這群文官在帝姬身邊待久了,是會出現這種表情的。
小宮女就抿著嘴走了,留淒然知府繼續坐那等,直到帝姬更衣完畢,款款而出。
“帝姬果有神妙,”張孝純一揖到底,“耿守忠二心,不可留。”
帝姬眨眨眼,“相公都聽到了?”
知府淒然地低下頭,“是。”
“相公既知道了,”她說,“就不忙處置了。”
“為何?”他問,“譚帥待遼人如大宋子民一般,此輩卻蛇鼠兩端,心懷異誌,若不能明正典刑……”
“相公現在處置了他,”趙鹿鳴說,“難道義勝軍選不出第二個蛇鼠兩端的統製了嗎?”
張孝純啞然。
光撤了耿守忠是不行的,那調走義勝軍行不行?
不行。
義勝軍不是西軍,西軍再怎麼憊懶,你讓他們打宋江打方臘打遼人再回來打金人,他們咬牙也得聽指揮。你要是這麼指揮義勝軍,分分鐘整座大營就跑光了,全姓了完顏了!
那借鑒一下晉城附近的文化遺產,如武安君故事,整一大坑,給義勝軍埋裡行不行?
……似乎誰也擔不起這責任,官家更得覺得我們當中出了一個至尊魔君。
看到張孝純一臉的為難,帝姬忽然就笑了。
“張相公,我已送了義子給他,”她說,“你又何必憂心此事呢?”
羅天大醮是要繼續醮上一個多月的,耿守忠卻不能在這裡待一個多月,他叮囑過自己的義子後,得先回一趟邊境,悄咪咪搞他的邪惡計劃。
既然要回去,不如問問有沒有同路者。
當耿守忠登門拜訪時,這一日的完顏活女既沒有去靈應軍軍營前亂轉,也沒有踅摸一個靈應軍的指揮往城外林子裡鑽。他也學漢人文化,今日好好地洗了個澡,穿了件褐衫坐在那,讓親兵給他編小辮子,聽說耿守忠來了,他也沒戴上襆頭,依舊是很隨意地坐在那。
耿守忠走進來,很恭敬地行了禮,抬頭剛想說話時,看到完顏活女的頭發就愣了。
這個金使新剃過頭皮,光禿禿的一片青,隻兩側辮發垂肩,以金環分後,又束絲帶。
這發型,呃,他也不是說不好看,畢竟契丹人的發型那也是大哥不說二哥,但耿守忠是個漢兒,原來也沒那個通天的關係天天去看契丹貴人們。況且完顏活女平時戴襆頭,著圓領袍,看起來頗端正斯文的書生模樣,現在猛地看到這個造型,就愣了愣。
完顏活女忽然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凶殘又冷酷,似鷹又似狼,耿守忠忽然就清醒過來,趕緊低了頭,慌慌張張地又躬身告罪。
“將軍,非是在下失禮,在下……”
完顏活女忽然一笑。
“慌什麼,”他說,“等咱們成了一家人,耿統製也當髡發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