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太師皺了皺眉,“沒胃口,隨便用些清淡的就是。”
內侍跑了,內侍又跑回來了,“稟太師,朝真帝姬至。”
童貫半躺在椅子前,一個手法十分精熟的女使正替他梳理胡須,聽了就很納悶,“帝姬?
”
帝姬來了,一見到帝姬,童貫嚇了一跳,“如何是這樣的氣色?快讓廚房送些湯水上來!”
雖然頂著一張又青又白又黑眼圈的臉,可帝姬笑盈盈的,“正來報喜!”
童貫就懵了,“我有何喜可賀?”
“童太師查得耿守忠勾連金人,意圖投敵叛國,遂假意撤軍,觀其動向,此賊果有異動,全賴太師兵發石嶺關,擒賊首,明典刑!這是太師查抄出來,耿守忠與金人勾結的書信,證據鑿鑿——”她一伸手,身後的宮女立刻給她遞上了一疊書信,“太師初至太原,為大宋除一害,為此戰立一功,爹爹與諸位相公豈能不動容?我豈能不來道喜呢?”
太師動容了,他皺著雪白的眉頭,接過那一疊書信,一封封看了起來。
看完了,太師終於鎮定下來了。
“帝姬如此待老奴,”他說,“老奴受之有愧。”
“太師忠心為國,”她說,“何愧之有?”
“老奴有愧,”童貫說,“愧在不知當以何報帝姬?”
她那張又青又白的小臉上浮現出一絲很頑皮,甚至是輕佻的笑意。
“若我想要九哥更進一步,太師也能幫我嗎?”
似乎是從帝姬賀喜時起,屋子裡的人都撤了,就隻剩下一位年輕的帝姬,以及一個垂垂老矣的宦官。
老人沉默地望著她,半晌才開口,“這話不該老奴與帝姬說,但若帝姬一心問,老奴便多說一句:若帝姬是位皇子,太子也當避一頭才是!”
她的眼睫忽閃忽閃動了兩下。
屋子裡又陷入了寂靜,隻有不知道什麼時候送上來的湯羹和點心,散發著倦怠的熱氣。
她在那一瞬間,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些隱秘的憤懣,那種憤懣初時像是隻有一個火星,但很快就席卷了她整個頭腦!
若她是個皇子!他們說,若她是個皇子!
她很快就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和注意力。
“我那些哥哥們苦讀不輟,三哥還是個狀元才呢!”她嬉笑道,“幸虧我是個帝姬,不與他們比!”
童貫的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她,忽然微笑著點點頭,“雖是位帝姬,眼下卻也當為國籌謀才是。”
“眼下?眼下須得是太師的捷勝軍去駐守石嶺關,將靈應軍還回來,”她說,“隻是領兵者一定要可靠。”
童貫聽了這話,就垂了垂眼簾,“帝姬以為呢?”
帝姬就舉起一隻勺子,伸向了麵前的湯羹,“童翁這樣問我,定然以為我要為麾下的小武官們討功勞了!我卻覺得,王總管可靠極了!”
稱呼從童太師換成了童翁,童太師也就跟著進入了童翁模式,喊了外麵等著的內侍和女使們進來,熱熱鬨鬨伺候帝姬吃早飯。
“老奴想清楚了,帝姬是世外人,不看重這些俗物,”童翁說,“老奴供奉些香火錢如何?”
帝姬咬著一塊點心,用力點頭。
童貫那雙蒼老的眼睛裡迸發出了喜悅的光。
他是個富可敵國的太監,尋常賣官鬻爵,過手的金銀像河水一樣,可還從來沒花過這麼值的錢!花個幾十萬貫就能將自己生涯最大的危機抹平,這怎麼說?這是天大的便宜!
什麼勳貴將門,相公諫官的,打贏了這一仗,他老童就是官家手下第一號人物!帝姬要是想當個富貴閒人,他保她當大宋第一等的富貴閒人!
富貴閒人,盛氣淩人!彆說是駙馬,她就想要十個八個唇紅齒白美少年當麵首,童公公這人情也不當回事呀!
童翁哈哈大笑起來。
“靈應宮要多少,老奴給多少!”
臘月中,雖然朝堂沸騰一片,各地的軍隊也在緊趕慢趕地奔赴太原,但在王稟領五千兵奔赴石嶺關後,城中倒是依舊很太平。
不僅太平,百姓們已經開始籌備年貨了,街上也出現了各路桃符——今年桃符的價格特彆便宜,大家說,因為靈應軍肯定也賣這個!
因此在趙鹿鳴早上吃過飯,回到三清觀去準備補個覺時,很意外地收到了一個包裹。
宗澤老爺爺在備戰,他是靈應軍的軍指揮使,原來帝姬拿靈應軍當道士使喚,抬著德音族姬跑山西搞大巡遊時,他是不用跟過來的。但現在既然打仗了,那他於情於理都應該來前線,贏了有他的功勞,輸了送他去吃荔枝。
備戰需要一點時間,他得帶著兵和糧前來支援,所以先派了信使過來,除了寫信說這個事之外,包裹裡還有一堆過年的東西。
都是靈應宮送出來的,衣服鞋襪,生活用具,用了兩匹馬才馱過來。
但引起她注意是包裹裡還附帶了一封曹福的信。
老內侍的信很彬彬有禮,先是向她請安,然後是告罪他沒有跟在帝姬身邊,再然後彙報了一下興元府與靈應宮的近況。
這些都很正常,她繼續往下看。
曹福把這些正常的東西寫完了,終於開始寫不正常的東西了。
他說,帝姬在太原,受許多人牽掛,帝姬若是有空閒,請往京城寫幾封信。
他又說,帝姬年歲漸漸大了,若是覺得曹二十五郎是個可靠的,就寫信回來說一聲,他有辦法讓曹家請官家的旨,將親訂下來。
——兵荒馬亂,不比往時,帝姬事事應早籌謀,絕後患。
他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