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活女的鎧甲上已經有了兩支箭矢,但沒有什麼用,晉寧軍這兩個前軍營沒帶來神臂弓手,就算帶來了,他也不準備給他們反攻並關閉城門的機會。
他的兵馬並不多,一共隻帶出了二百匹戰馬,其中在山裡摔傷了十幾匹,還有幾十匹備用和留給斥候與傳令兵,這樣就隻剩下一百五十匹馬,一百五十個騎兵。
他還必須給西城門的城上城下留下足夠的守軍。
隻剩下五十人往來衝鋒,可他卻能殺得千餘人的晉寧軍幾無還手之力。
這就是完顏活女的悍勇!
“兒郎們!”他大喝了一聲。
女真騎兵們用同樣的怒吼回應了他!
完顏活女揮了一下被清理乾淨的狼牙棒,他一夾馬腹,座下的戰馬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嘶鳴,邁開步伐,向著晉寧軍而去。
太陽向西斜了一格,大地漸漸就籠罩上一層昏黃的光。
那血紅落日正在女真人的身後,將他們鎧甲上血染得更加濃稠,像極了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所向披靡。
晉寧軍布了拒馬,但短時間內,他們尋不到粗壯的木頭,也削不出一段的尖刺,而女真人的馬術好得像是自小長在馬背上一樣,有那麼兩個被絆了,但更多的騎兵輕輕一躍,就衝過來了。
於是第一排的宋軍就架起了長柯斧,想要將馬腿劈斷,將他斬下馬來。可對麵的女真將軍一定是換了一匹馬,他的馬跑了這麼久,披著馬甲,竟然還這樣有力量!
他也有斧子,當他揮起手裡那極沉重的長柄斧,徑直衝向晉寧軍時,這座城池卷起了一股猩紅的熱風!
兩軍交鋒,片刻間晉寧軍新組織起的防線就被他撕開了一條裂口,完顏活女將馬轉了個彎,跑了出去,可留下的裂口自然有人繼續上前,將它越撕越大,直至第一條防線徹底崩潰。
晉寧軍還有第二條,第條防線,可一個數百人的軍陣能有多厚的防線?他們甚至無法背靠城牆,因為城牆上也在進行激烈的爭奪戰!
前排為數不多的士兵還在支撐,後排的親兵已經有了懼意。
“虞侯,咱們逃吧!”他們的聲音已經帶了哭音,“再不走,咱們的人就死光了呀!”
孫破奴的牙齒咬得咯咯直響,他轉頭看了一眼被他們護在中間的帝姬,以及那二百靈應軍。
帝姬依舊靜靜地站在他身邊,像是一尊雕像,一動也不動。
他忍不住了。
“帝姬?”
“再等一等。”她說。
等什麼?等金軍主力入城嗎?
再等一等。
她的手緊緊攥成拳,指甲在拚命摳著自己的掌心,卻一點也察覺不到痛。
她有什麼本事?她有什麼金手指?她此刻能倚仗的,隻有這二百靈應軍,以及他們的重弓。
他在城內殺了好幾個來回,有宋軍弓手彎弓射箭,可其中沒有強弓,他身上那幾支箭矢縱然能射穿鎧甲,也無法對他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完顏活女是個極機警的,如果察覺到了有人能開強弓,他斷不會一點防備都沒有——他甚至可能改變戰術,不尋求以少數精銳擊潰晉寧軍,從而換取西城門更寬裕的時間。
但他不知道。
他對靈應軍毫無防備,會輕而易舉衝到她麵前來!
她!一位大宋的公主在這裡,看起來是個多脆弱的吉祥物!
就在須臾之間,她麵前的晉寧軍因為女真騎兵的衝擊而再次亂了陣腳,將她的前方竟然讓出了一條空路。
完顏活女騎在馬上,看到了她。
就在與他對視的一瞬間,她下意識地握緊了劍柄。
是那個小公主。
完顏活女的內心像是被驚雷劈了一道!
那個小公主坐在屏風後,細聲細氣地請他吃一盒荔枝蜜的點心;
那個小公主走上醮壇,纖細的身體甚至撐不起那一套繁複的大禮服;
那個小公主穿著鎧甲,夕陽照耀在她的鎧甲上,耀眼得像是一輪迫不及待將要升起的烈日!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隻那一眼,他什麼都明白了,他明白他麵對的是一個年紀尚幼,卻將會成長得極其可怕的敵人!
此時此地,他必須立刻殺了她。
這個念頭出現得這樣突兀,又這樣強烈,它一瞬間席卷了他全部的神經,控製了他所有的行為。
完顏活女一夾馬腹,手中長斧如疾風,一片片在寒冬蕭瑟的大地上收割,將擋在麵前的晉寧軍推開,衝向了那個始終在與他對視的少女。
就在他衝向她的一瞬。
就在他帶領著全部騎兵衝向她的一瞬。
她終於向後退了一步,像是在他的目光下畏懼一般。
他還沒來得及為這微不足道的戰績感到欣悅,就發現她身後還有一百多個穿戴與晉寧軍並不相似的靈應軍士兵。
有人忽然高喊起來。
靈應軍將握在手中的弓舉到身前。
那弓很是奇怪。
他們又搭上了箭。
那箭也很是奇怪。
奇怪,又讓他感到一絲詭異的熟悉。
但他已經來不及細思了,因為他已經衝到了離她很近的,近到幾乎隻有四十步的地方,他能看到她閃閃發光的眼睛裡,起了冰冷的風暴!
她身邊的旗官猛地揮舞下令旗。
“放!”
那一支支格外長,也格外沉重的箭矢在弓弦顫動的一瞬,發出了尖銳的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