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州沒有新建的神霄宮。
準確說來, 興元府都沒有新建的神霄宮,帝姬的白鹿靈應宮都是占了彆人的地盤臨時裝修出來的。
但是現在河北殘破,帝姬一點兒都不挑剔啊。
她說得多麼明白, 隻要有個兩進的小院子,有個神霄宮的名頭, 就足夠。
這活按規矩是給道官的,大名府沒道官, 不要緊, 帝姬是侍宸, 大宋各路道官現在都歸在她名下管理。所以隻要往大名府送一個小道官, 再給個小院子, 有工匠就給幾段木頭,雕幾個神像, 沒工匠就隨便再找幾段木頭, 直接刻個神位擺上, 前麵放個香爐, 這就可以開張了呀!
至於小道官去哪找,這問題是不會有人問出來的。
白鹿靈應宮的影響力正在以滏陽城為中心,慢慢向外擴散。
因為道士實在是個太親民的職業了。
從生到死, 隻要你有錢, 幾乎什麼事都可以找他們解決,比如說看病,他們可以看病, 開方, 燒符水;比如說各家都有在戰亂中離世的親人,他們可以做法事;比如說誰家要寫封信,跟著車隊送出去, 他們識字會寫信;那進一步要是有什麼文書要寫,比如買塊地,賣個窩棚,這都可以請一位道士過來當見證。
當然縣府也有小吏識文斷字,還精律法,但基本都被李素安排得跟陀螺一般,但凡要是哪個月祿米不給足,馬上也要學西軍陣前罷工的。勞動力被剝削成這樣,根本就沒空管小百姓的事。
哦對了,還有給親人立個衣冠塚之類的風水事,這更是本職,必須找道士。
靈應軍就很貼心,幾乎什麼類型的人才都有,有些年輕婦人礙著臉皮,不方便同男道士打交道,帝姬身邊還有女道!
縣府後門外麵的小巷子裡,搭起一個棚子,每日裡有女道在那坐班,有婦人抱著孩子湊過來討要符水,前幾日裡氣溫反複,討符水的就排起了隊,自然有插隊的,也有互相看不順眼罵幾句的。底層人民,總歸沒辦法過得太體麵,磨牙吵架都是家常事。
朝真帝姬沒空管得太細,隻叮囑了幾句,就繼續將注意力放在解救真定,乾死杜充這兩件大事上了。
所以這一日的事就稱不上有意為之,隻是後來王穿雲提了一句。
有個小娃子跟著母親出城洗衣,在河邊玩時落了水,回來就起了高熱。
母親低著頭,抱著娃子排在隊裡,原是一聲也不吭的,直到將要排到她了,忽然衝過來一個高壯的婦人。
“我家這幾日梁上有動靜呢,邪得緊!”高壯婦人說,“仙長,賜一張靈符給小婦人吧?”
後麵那個抱著孩子的小婦人就伸手輕輕去拽她的衣角,奈何高壯的沒察覺,或是就不想察覺,拽了兩下沒反應。
小婦人就小聲說,“阿嫂……”
後麵就有些竊竊私語,有人大聲說:“秋嫂子,論理人家比你急,你怎麼反插在人家前麵!”
高壯的轉過臉,傲慢地乜了她一眼,正準備講幾句不冷不熱的話時,小婦人又說話了。
“我家孩兒燒得快要睡過去了,”小婦人聲音略高了些,也帶上些哀求,“你讓我們先……”
高壯婦人就變臉了。
“你是遼狗?”
小婦人一臉的煞白。
“誰讓你們滾來河北的!”那婦人張口就罵,“誰不知這附近流寇多是你們遼狗!就你懷裡那小雜種——”
隊伍就起了一陣騷動,說什麼的都有,那個小女道起身使勁擺手,想要讓她們安靜下來,可怎麼也止不住。
有些在說,人家孤兒寡母,也挺可憐的,何必為難人家呢?
有些就說,你可不知道,她們可憐?她們是從山中賊窩裡帶出來的,她們平日裡吃什麼活下來的,想都不敢想!
那個高壯婦人就很得意,大聲道:“這樣的人,也能請符麼?不怕一個天雷劈死了她!”
小婦人抱著懷裡的孩子,整個人就哆嗦起來,四麵張望,想要尋一條路從這裡逃走,逃出城去,逃回山裡,逃回她的老鼠窩裡去!
她最終找到了巷子深處沒有光亮的一條道,她兩隻眼睛直直地盯著那裡,抱著已經奄奄一息的孩子,拚儘了全力——
撞在一個少女的身上。
“將這個孩子送進去,”少女吩咐說,“他病得重,尋常符水治不好,須得帝姬看一看。”
所有在後麵排隊的,看熱鬨的,原本同情小婦人的人,立刻全都義憤填膺起來:
“憑什麼!”
“她非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