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第二十三章 真定之戰(七)(1 / 2)

滏陽城空蕩蕩的, 一下子讓人很不習慣。

壯丁們都走了,還剩下二百守軍,打仗是絕對不行, 也就抓抓城裡的治安。

但城裡現在也沒什麼治安問題要抓了,剩下的幾乎都是婦孺,連老弱都沒多少,這就讓大家感到很不安。

這種不安先是用說的, 但很快那個在街上嚷嚷著不讓丈夫走的婦人就閉嘴了, 因為有小吏跑過來警告她, 不許她惑亂民心。

於是婦人就坐在織機旁開始織布, 織得飛快, 但另一個過來尋她說說話的婦人就吃驚地喊:“阿嫂, 你這花紋全織亂了呀!”

阿嫂扔下梭子就開始抹淚, “這日子怎麼這麼苦!”

她這樣訴苦, 真是合情合理極了,那些來滏陽城之前的苦太多了,不提了, 可來滏陽城後原以為能過上安穩日子,可為什麼還是這麼苦呢——她可不是那等貪心不足蛇吞象的人, 她隻想一家子團圓,哪怕衣衫襤褸,哪怕饑一頓飽一頓,也好過心驚肉跳地坐在城中,猜測自己丈夫到底是人回來, 還是魂回來呢?

她抹著眼淚這樣絮絮叨叨時,終於那個尋她說話的婦人找到了一個機會:“不如去尋帝姬求一個符吧?”

有點胡說八道,帝姬是何等金尊玉貴的人, 哪怕是來了滏陽,也是深居彆院,等閒人見不到的,怎麼求?夢裡求嗎?

婦人說:“阿嫂,帝姬就在東邊的菜場!”

太陽曬著在這個小廣場上,暖洋洋,空蕩蕩的。

這裡原來是團練的演武場,後經改製,就成了滏陽的菜市場,城外的農人挑了蔬果進來賣,牽了豬羊也過來賣,氣味就很不能細想。等到磁州殘破,這裡既沒有牲口,也沒有生意了。再後來城中殘存的百姓為流寇所擾,不敢出城打柴,彆說是牛糞馬糞,就是曾經沾染過氣味的泥土都被人鏟了去試試能不能當燃料,又將廣場清理得乾乾淨淨。

等到春暖花開,宗澤和朝真帝姬來了,他們就將這裡搭了些窩棚,先是用來囤積各種樵采來的食材,後來等糧囷修好,從相州拉了糧過來,這裡就改成了流民聚集地。

在這一仗還沒開始之前,這裡人很多,多得讓宗澤頭疼,因為棚戶區吃喝拉撒全是問題——滏陽城有數的幾次火災都是因為這裡的百姓生火做飯,不慎引燃的,而他們便溺時的隨意又導致這裡反複流行了幾次痢疾。

李素是沒力氣管這些瑣事了,宗澤老爺爺就親自跑過來幾次,在這個小廣場又是建公廁,又是搞防火檢查,加了好幾天的班不說,連老爺子自己也因為從這裡出去後沒及時洗手,鬨了三天的肚子,給帝姬嚇個夠嗆。

至於互相之間吵架拌嘴的,偷雞摸狗的,打情罵俏,甚至是搞一點非法貿易,比如從城外走私什麼東西進來的,這都是尋常事了。

它這樣讓人頭疼,卻又有著十足的生機。

但帝姬來時,這裡空蕩蕩的。

隻有百十來個婦人帶著孩子,憂愁地望著她。

帝姬說:“城中男子都出去了,我就出來轉轉。”

她穿著一件灰撲撲的道袍,烏黑的頭發上隻簪了一根木簪,腰間係著墨繩,腳上穿一雙布鞋,看著就和一個普通的女道沒什麼分彆。

當然,婦人們根本不會接話,她們都很敬畏地看著她,她雖稱得上微服,可身後還站著三四個人,有沉靜但眼神精明的宮女,也有麵白無須麵帶微笑的內侍,還有一個身材很高大,黑熊一樣的力士。

……這三種人都穿了同一種衣服!

可他們哪個看著也不像道士!

於是這麼一襯托,帝姬看起來就是最像道士的道士了。

有內侍為她搬來一個小馬紮,她坐下了。

“天氣這樣好,”她說,“嫂子們若是要做些針線,不妨也搬個小凳子過來,邊曬太陽邊做。”

她的聲音這樣和氣,有膽大的婦人就稟報:“小婦人站著聽也一樣。”

帝姬就有點不開心,“站著怎麼聊天呢?”

“小婦人家貧,”另一個說,“沒有這些家什。”

帝姬就歎了一口氣,“尋個草墊子來也一樣的。”

草席是有的,大家如夢初醒,就紛紛去尋一個,或者兩三人尋一個,錯落地坐在帝姬麵前。

那每一張臉或許是年輕的,或許是蒼老的,但一定都是粗糙而憔悴的,而臉上的表情又那麼神似,帶著一種手足無措的麻木與畏懼。

帝姬就說:“他們說,要我寫些符賜給阿嫂們。”

大家還是愣愣地看著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些漂亮的場麵話。

帝姬又說:“我知道阿嫂們是極辛苦的,可我不知道怎麼寫這些符,你們心裡壓著的事也太多了,同我講一講,我才知道該如何請神,幫你們些,是不是?”

她坐在那裡,雖然穿著很樸素的衣衫,生就很可愛的臉,還坐在她們麵前,可隻要想一想她的身份,就讓這些小婦人覺得,她們之間是隔著一條河的。

可現在她講出了這樣的話,她似乎還是與她們之間隔著一條河的,那身份尊卑,和道法靈通都不能抹除,她卻忽然伸出了一隻手,很親切地要拉她們一把。

就不像個尊貴的帝姬,而變成一個親切的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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