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沒有下雨,萬裡晴空。
坐在城下的郭安國扯了扯自己的領口,有些鹽鹵的氣味熱烘烘地返上來,漚得他直皺眉。這還隻是清晨,不曉得中午要熱成什麼樣。
使者已經進城快半個時辰了,一直沒出來,頭顱也沒出來,這讓郭安國又起了些信心。
他在城下坐著,好像坐在一口沸騰的鍋邊,一個不小心,就要掉進去!
再看看那些營寨裡走來走去的士兵,看著也像個人,可都是他們爺倆在路上撿來的流民,有口飯吃,就跟著跑來了!發根木杆,遠看著就像個兵了!
這樣的四千兵,能攻城嗎?
彆說他沒帶攻城器械,他就算是帶了,這樣的兵,讓他們冒著箭矢、滾石、巨木向上攀爬,讓他們在守軍的圍攻中殺出一條血路,可能嗎?
他當然還有一千老兵,他父子多施恩義,老兵們身經百戰,感激涕零,願意為他們而死——可也不能死在大名城下呀!
擊潰了杜充的大名府兵馬,他們已經在完顏太君們麵前露了大臉,現在要是能攻下大名府自然好,可大名府也有千八百兵,他連“五則攻之”都做不到,怎麼能指望用一千兵攻下這座重城?
況且父親那邊還不曾將郭永最後的兵馬摧破,萬一宋人來了援軍,怎麼辦?!
郭安國坐在大名城下,就覺得自己時時刻刻都在被煎熬。
他想,明明他也能像完顏粘罕拿忻州一般,兵不血刃地打開城門,城中所有官員都俯在地上,將腰腹貼著地,屁股撅得高高的,就像他們都是賣鉤子得來的官職——嘿!他們那點骨氣,真是連賣鉤子的都不如!
都怪那個小女道!都怪朝真帝姬!朝真帝姬自己是個強橫的,派來個小女道也硬撐著不開城門!她那三兩骨頭,難道他還能吃了她不成!
郭安國這樣混亂地想著,等著,忽然有人匆匆忙忙地跑回來。
“使者回來了!”
郭安國蹦起來,“快領他過來!”
“上首處的的確是女道王穿雲,下首處分彆是縣令、縣尉、還有七八個官員,都坐在屋中,”使者說,“她卻不曾說話,有話皆是一個學正問的。”
“問了什麼?”郭安國急道,“快說!”
“他們問,若是開城投降,”使者說,“將軍能給他們什麼保證,在金國又能得什麼官職?”
“王穿雲怎麼說?”
使者偷偷看了郭安國一眼,“她不說話,就低著頭坐在那。”
郭安國震驚了。
他想象中那個小女道應該是個憤怒的小鳥,嘰嘰喳喳恨不得給使者斬首,彆人不動手她自己一頭創過去——城中不是沒有耳目,傳出來的確實是這麼個形象啊!
怎麼幾天不見,這麼頹啦?
這位年輕的髡發將軍就陷入了沉思。
“你再去城中,”他說,“就說隻要丟盔棄甲,以禮來降,不失封侯之位。”
“真的嗎?”有人小聲問身邊的人,“真有封侯之位?”
王穿雲聽到下麵的竊竊私語了,就清清嗓子,“真的嗎?我也有封侯之位嗎?”
使者愣愣地看著她,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麼虎話。
可他是個有急智的,說:“諸位都是忠貞節義之士,大金就喜歡諸位這樣的人品!都可以談!”
“那是將我封在大名府,還是金國呢?是郭藥師過來封我,還是他們的完顏皇帝給我下詔書呢?”王穿雲問,“我們城中忠貞節義之士這麼多,你們空口白牙不行,得一樁樁一件件講清楚。”
使者就搓手,“若是由小人往來轉述,隻怕有所疏漏,道官可願與我家將軍麵談?”
他原本來此就為試探城中輕重,這話說出來,就是存心將軍了。
可他這話一說出口,王穿雲立刻說:“行啊!就在城下,我這就派人去備酒席,你也回去同你們將軍說,咱們立一個城下之盟,如何?”
“狗屁的城下之盟!”郭安國一腳踹翻了使者,“兵貴神速,我父至今還不曾領兵與我彙合,你竟然要我去同她吃酒!”
使者滾在地上,揉揉屁股,就非常委屈,“她的確是要降的呀!”
郭安國往複走來走去,忽然焦灼地下定決心,“不行,她這分明是在等援軍哪!我得趕緊撤軍!”
“說了要詳談,怎麼就走了呢?”
“那一桌酒菜快整治好了,這下給誰吃?”
身後的聲音窸窸窣窣,自王穿雲的耳邊滑過,她站在城牆上,望著遠處如潮水般退去的軍隊。
她唬住了他們!用她也不知道在哪的援軍,用她也不知道從何而起的信心和勇氣,唬住了他們!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就捂住眼睛,小聲地哭起來。
“援軍來了!”忽然有守軍喊,“援軍真來了!”請牢記收藏:,網址 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