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情形似乎曆曆在目,但是他完全回憶不起當時的心境,甚至回想不起,當時他想讓陸呦為他做那種事的念頭、究竟是怎麼產生的。
他的記憶出現了斷層,產生一些細微的空白片段,很長一段時間,他並沒有在意這種空白。
然而現在,深諳心理學的蔣鐸開始意識到,這些空白並不是偶然。
他的精神危機可能更加嚴重了。
童年時那場恐怖的經曆,以及那場經曆之後,他長年遭受的不公和欺負,讓他產生了應激保護機製,對於痛苦和不堪的記憶,選擇性遺忘。
而正因為這種選擇性遺忘,他才能夠從痛苦中剝離出來,重新拿起劍,成為守護萬家燈火的屠龍勇士。
......
次日清晨,蔣鐸的路虎車,停在了一間高端的私人心理診所外的梧桐樹下。
心理診所的主治大夫,名叫秦書。他是蔣鐸的大學室友,同時也是心理學和臨床催眠領域的專家。
蔣鐸遠遠望見了秦書,他站在門口迎候著他。
休閒寬鬆的條紋襯衣,襯得他體態修長,戴著方框黑眼鏡,800度的度數使得眼鏡片分割了他的臉部輪廓。
看到蔣鐸,他很自來熟地上前,微笑著要和他擁抱。
然而蔣鐸臉色低沉,徑直走進心理中心,說道:“去催眠室。”
秦書見他直奔主題,一句廢話都沒有,心裡大約能猜到事情可能有點嚴重。
他也不再嬉皮笑臉,跟著蔣鐸進了催眠室,拉上了厚重的暖色係窗簾,然後讓蔣鐸坐在舒適鬆軟的躺椅上。
之前蔣鐸在電話裡便簡單地說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秦書一直都知道,蔣鐸的精神狀態不太穩定,尤其是大學那幾年,每幾周便要去一躺督導師的谘詢室。
“聽說你後來在馬裡蘭大學,病情不是有所好轉嗎?”
“不知道。”
蔣鐸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如果不是偶然間陸呦的家用攝像頭拍到他反常的行為,他甚至不會有任何察覺。
一無所知。
秦書給蔣鐸進行了深度的催眠,蔣鐸再度回到了那個可怕的夢境中。
而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坐在椅子上遭受虐待的少年,而河灘階梯上的那一道孤獨的背影。
蔣鐸猶記得那時的情形,那時候,他已經被救了回來,然而噩夢遠遠沒有結束,隻是開始。
長達多年的時間,他一直遭受著那些失去了孩子的家庭的“暴力”。
身體的、心靈的......
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錯,仿佛他活著,便成了原罪。
那時候,黃昏的河灘階梯,是他獨處時常呆的地方,他在這裡尋求內心秩序的平衡、尋求寧靜。
少年回頭,望了蔣鐸一眼,眼神蒼冷,嘴角綻開了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
很快,意識回聚,夢境漸漸淡去,秦書的臉在他眼前漸漸清晰了。
秦書滿頭大汗,眼神裡帶了幾分驚恐,絲毫沒有了初見時的從容,甚至作為心理分析師該有的淡定,也完全喪失了。
蔣鐸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來了,他的病情很嚴重。
“是人格分裂嗎?”蔣鐸問道。
秦書搖了搖頭:“沒有那麼嚴重,應該是舊傷複發,並且伴隨短暫性失憶,你需要立刻進行心理乾預治療。”
“我會治療。”蔣鐸頓了頓,望向他:“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放心,我有職業素養。”
......
晚上,蔣鐸回了龍城嶼湖的公寓,發現燈開著,陸呦正蹲在角落裡給小貓喂食。
見蔣鐸回來,她解釋道:“蔣思迪姐姐說煤炭給送回來了,你這幾天忙,讓我抽空便來照看一下。”
蔣鐸掩住了眸子裡暗沉沉的情緒,看著牆邊的女孩,她穿這一件放鬆休閒的牛仔背帶褲,長發紮成了兩個麻花小辮兒,清美的臉蛋掛了淡妝。
看得出來,是精心打扮過。
其實不管她什麼樣的打扮、化妝還是不化妝,任何模樣...都會穩穩命中蔣鐸的心。
“今天不是周末嗎。”陸呦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打開了桌上的保溫飯盒:“我下午試著做了馬卡龍餅乾,給你帶了些,你嘗嘗。”
馬卡龍餅乾不似店裡賣的那麼精致,顏色是米黃色,看得出初學者的痕跡。
陸呦拿起一顆,遞到了蔣鐸的嘴邊:“嘗嘗看?”
蔣鐸望著她,忽然心裡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想到了黃肯的事,想到了遊輪上的事,想到了種種種種腦海裡預演過無數遍“占有”她時的瘋狂畫麵......
他下意識地退後了兩步。
陸呦看著他,不解地“誒”了一聲:“不是吧,聞到味兒就這反應?沒那麼難聞吧。”
說著,她自顧自地吃了一塊:“還可以啊。”
蔣鐸控製著自己的情緒,拿起移開馬卡龍,嘗了嘗:“好吃。”
陸呦對他平淡的反應,顯然是有些失望的。
不過她並不是無理取鬨的人,蔣鐸喜歡自然好,如果不喜歡,她也不會勉強。
“下次,我試試彆的口味,你喜歡吃什麼糕點啊?巧克力慕斯喜歡嗎?”
“你最近喜歡上做糕點了?”
蔣鐸巧妙地避開了這個問題,甚至避開了和她的眼神接觸。
害怕她看到他眼底的晦暗。
“不是啊,我挺手殘的,但是吧...”
陸呦走到蔣鐸麵前,情不自禁地伸手,掌腹輕拂過他的臉頰,輕輕地摩挲著他下頜的青茬:“就想做點吃的,然後親眼看著你吃下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明確心意之後,愛意宛如潮浪般,洶湧而來。
每天,都會比昨天更喜歡他。
她控製不住想見他、想吻他、想碰他、甚至...想要他。
女孩含情脈脈的眼神,直接讓蔣鐸身體都快炸開了,他背過了身,去到窗戶邊,試圖打開窗簾。
窗簾是智能控製的,他扯了半晌也沒拉開,隻能尷尬地站在窗簾裡麵,背對她站著。
“有點晚了,你該回去了。”
陸呦敏銳地察覺出了男人態度不對勁,她默了片刻,故作輕鬆地笑道:“你之前不是說,回來之後有話要和我說,現在可以說了嗎?”
蔣鐸的確有話要說,很多很多話。
這麼多年的思慕,彙成綿綿無期的愛意,要向她傾吐。
可是,一切都是那樣不合時宜。
從母親病逝在貧窮的病床前、從他一身肮臟、營養不良地被帶到蔣家那棟豪華的大宅前開始......
他的人生從來沒有一次、真的如願以償過。
想要的、得不到。
他的手擱在窗台,緊緊攥成了拳頭,輕微地顫抖著,卻也隻說出幾個字——
“回去吧,晚安。”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