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師姐不知何時已經邁到了小樓門口,雙手捂在耳朵上,口中喃喃:“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聽見。彆紮我彆紮我彆紮我。”
六師弟鬼哭狼嚎地跑出小樓,臉上已經帶了近乎崩潰的神色:“救命啊——!大師兄你快來管管二師兄啊!!還有沒有王法了!!再紮下去你們可愛的六師弟就要灰飛煙滅了!”
二師兄笑容溫柔地看過來一眼,六師弟到嘴邊的話頓時一停,轉而換了一句:“未來的小師妹!你可以!你能行——!不過是六天六夜!快一分,少一秒,都算我們贏,搏一搏,滑板變劍舟!我們的未來可都在你身上了!”
小樓裡一片雞飛狗跳,熱鬨非凡,六師弟甚至已經抓了一個小馬紮,坐在了密山山邊,距離雲梯很是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再低頭巴望著山下,就等著那道他還不太熟悉的身影或許會出現在視線裡。
然後,他有些後知後覺地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等等,為什麼大家默認她就一定會是未來的小師妹?”
二師兄的聲音在他身後響了起來:“原因很簡單。第一,大師兄覺得她能上來,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第二,小樓曾經也有一位明明道脈不通,卻硬是上了雲梯的人——好巧不巧,她也是小樓的小師妹,又或者說,我們的小師姑。”
……
虞絨絨對山上山下的所有動靜都一無所知。
她不知道密山上小樓裡的大家為了躲避二師兄的毒針,都在多麼眼巴巴地盼望著她,也不知道禦素閣十八峰裡多少長老看著她的背影,想起了一些往事,眼神微惘,再溢出了一聲歎息。
她依然在沉默地向上走。
腳步沉重到了極致的時候,每一次的抬腿都像是一場磨難,而這場磨難當然不會僅僅如此,下一刻,虞絨絨的眼前突然變成了一片雪原,而她的腳深陷於冰雪之中,除了那樣的沉重之外,還更多了幾近真實的凍僵感。
倒在這樣的雪原中,便是燃燒自己的道元,如果找不到走出去的辦法,恐怕也隻有燃燒殆儘,再被凍死這一條路可走。
雪原茫茫。
舉目四望皆是白。
她自己的長發上也落了白,衣服好似也成了素衣。
雪覆滿眼,自然無路,她舉步向前時,或許才能拖曳出一道明顯的痕跡。
有那麼幾個瞬間,她甚至被這樣耀目的白弄得有些神思恍惚,畢竟在這樣沒有路的情況下,真的很難確定究竟應該去往哪個方向。
但她很快就鎮定了下來。
幻境說到底,其實就是某種符陣,符陣可以虛構雪,虛構這樣幾乎深入骨髓的冷,卻不能虛構路。
既然看不到路,那就不用看。
虞絨絨閉上了眼。
於是落雪變成了漫天的符線,她抬手順著自己的神識描繪,好似在以這樣落雪的符為弦,再輕輕撥動,而雪在注意到她竟然能夠觸碰到落雪之間的聯係時,漫天的雪好似被撥動了什麼開關般,倏而一頓。
——再變成了漫天的殺氣。
虞絨絨眼疾手快地伸進了乾坤袋,來不及多挑,隨便拽了一個什麼出來,頂在了頭上。
是一口黑色的鍋蓋。
在許多人眼裡,她在第二百四十六階停留了許久,甚至停留到閉上了眼睛,然後突然舉起了什麼。
她的衣衫上有了明顯的劃痕,帶出了些血漬,卻並不嚴重,顯然,她舉在頭頂的不知道什麼東西抵去了大部分的傷害,殘留的這些雖然也足夠酷烈,卻已經傷害不到她的性命。
鍋蓋看起來很普通,一定要說不普通的話,是虞絨絨在鍋蓋裡貼了三張熱氣騰騰的符。
熱氣騰騰的符,名字就叫熱氣騰騰符。
所以這口鍋蓋,熱氣叢生。
落雪如刀,但就算如斧,也依然是雪。
雪遇熱而化。
虞絨絨貼了符,才反應過來這是一口鍋蓋,而這鍋蓋還是當時傅時畫遞給自己的。當初她嫌棄無比,卻竟然在這裡派上了用場。
也不知該說一句妙不可言,還是要說傅大師兄早有預料。
虞絨絨再踏前一步。
既然破幻境,這一步,自然不僅僅是一步,在其他人眼裡,便好似有迷霧籠罩了她的身影,如此許久,這一日的太陽已落西墜而下,在山下的人早已望眼欲穿,甚至有人覺得是否她已經被迷霧吞噬時,那道已經快要被大家銘記住的身影,倏而出現在了迷霧之外。
比起之前的樣子,她顯然還要更狼狽一些,罩衫儘碎,頭上的發飾也沾染了不知何處而來的水漬。
然後,大家看到,她駐足在原地,慢慢站直了身體,脫去最外麵的破爛罩衫,再從乾坤袋裡掏了一件新的衣衫出來,不慌不忙換上,甚至重新梳妝一番,正了正頰側的珠翠,這才重新微提衣裙,向上一階。
第三百一十二階。
崔陽妙早已站在了第一百階處,她看到虞絨絨此番作態,眼中有些愕然,卻倏而忍不住笑出了聲。
一旁的紀時韻有些氣喘籲籲,她登上來的速度比紀時睿要慢很多,此刻才剛剛落腳,便聽見了崔陽妙的笑聲,不免有些不解,再順著她的目光看到虞絨絨此番,更加不解,不由得問道:“這種時候……還依然要在意外貌嗎?”
“外貌?你覺得是什麼外貌?”崔陽妙問道。
紀時韻想了想,道:“彆人……是怎麼看她的?比如,是否會覺得剛才她的樣子過於狼狽?”
“不瞞你說,我曾經也對她的這種做派嗤之以鼻,甚至冷嘲熱諷過。我覺得她吃不了苦,惺惺作態,既然如此在意,趕快滾回家去做自己的世家大小姐。”崔陽妙笑著搖了搖頭:“但你看,在乎彆人怎麼看她,是為悅人而容。而她已經站在了那麼高、高到所有人都隻能看見她的背影,而她卻不會再回頭看一眼的地方,卻依然如此。”
崔陽妙頓了頓,再繼續道:“所以很顯然,她這樣,隻為悅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