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竟然敢抬手對準自己,而他也竟然真的感受到了滿的壓迫!
這樣的壓迫,來自於皇城大陣,來源於宮城大陣,像是從山川湖泊靈氣流轉中來!
虞絨絨確牽了無數條線,這些線是她看臘八煙火時看到的線,是她踩在禦書房的房頂上時捕捉的符,是她禦劍舟自禦素閣去往浮玉山,再行梅梢雪嶺時一路看過的山川。
“隻要你動,碎星鈴就會碎。”虞絨絨道:“靈氣動會碎,道元動會碎,說話時唇動會碎,眉毛動也會碎,眨眼我確定,你可以自己試試看。”
衛軟心中大驚,心道這世上哪有這樣的符,多少有些相信她的話,可既然一個練氣境的小真人能拉出這樣讓他感覺到真正威脅的符,他又哪裡敢真的去嘗試。
虞絨絨緊緊盯著他,慢慢收回手:“你讓我大師兄碎鈴,那就你自己來吧。”
傅時畫有些愕然地看著虞絨絨,再看到她轉回頭來,原本嚴肅的表情在對上他的目光時,露出了一個緊張還沒散去的笑容。
那一刻,他原本十分、非常、極其悅的心情,竟然好似被天邊此刻倏而破雲而出的朝陽照亮,再掃去了上麵所有陰霾。
所以他重新笑了起來,再牽起虞絨絨的手:“溜嗎?”
虞絨絨倏而笑開:“溜!”
被扔在大街上的衛軟瞪大眼,眼睜睜看著兩人抱著還沒醒過來的小鸚鵡,竟然真的就這樣拔足狂奔在了清晨尚無人煙的石板路上,一溜煙兒見了。
衛軟:“…………”
???
倒是給他一個脫困的機會啊!難道他真的要這樣矗立在這裡嗎?那一會兒攤販出來了,喊著借過借過麻煩讓讓的時候,他是讓,還是讓?!
衛軟又在心底歎了口氣,竟然莫名有些眼眶微熱。
他知道自己的眼眶微熱無人在意,廉價且恐怕隻會感動自己,可還是難以抑製地想起了十年前那位揚鞭縱馬過宮城,紅衣怒馬揚眉一笑的小少年。
虞絨絨跑得比在國庫裡時還要緊張一點,她甚至敢回頭,此狂奔過了知多少條街,已經自己知道自己在哪裡了,這放慢了腳步。
修真之人若是提氣而起,抬足前掠,消耗的就隻是道元與真氣。
但虞絨絨現在在拔足狂奔的時候,連提氣這種事情忘了,此刻驟然停下,忍住微微躬,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夠、夠遠了吧?應該追上了吧?”
傅時畫很是愣了愣:“是說他能動嗎?能動怎麼還會害怕他追上來?”
虞絨絨邊喘氣,邊赧然道:“我隻是借了些大陣的符意貫穿了他周而已,唬人可以,哪裡真的有那麼大的本事,當然、當然是騙他的。”
傅時畫愣了片刻,終於笑出聲來。
這一次,他笑得格外大聲,格外肆意。
隔壁起早還困意盎然的大娘忍住扯著嗓子大罵了兩句,推門而出叉腰準備繼續罵,在看到了站在門外少年過分漂亮的一張臉時,硬生生咽回了所有話語,再清了清嗓子:“哎喲,這樣下去,笑啞了嗓子可怎麼辦哦,來喝碗水嗎?”
傅時畫心情極好,就真的牽著虞絨絨進去去喝了一碗水,出來時還抱了幾個紅彤彤的蘋果,大娘笑紅了臉:“小夥子哪來這麼多的客氣,快帶著你家小姑娘趕路去吧。”
二狗恰在此時懵懂醒來,正好看到這一幕,怒目圓睜,顯然若非此刻還有彆人在,定要對傅時畫進行一番靈魂拷問,道德批判。
蘋果是洗好的,還帶著些井水的微涼,虞絨絨捧著大娘塞在自己手裡的蘋果,心情多少有點複雜。
——頗有一種這蘋果格外珍貴、畢竟是大師兄用皮相換來的……的感覺。
皇城清晨的寧謐並會太久,煙火氣很快從每家每戶的小煙囪裡飄了出來,白煙嫋嫋,叫賣聲漸起。
雖然這一路衝刺而來,虞絨絨已經分清東南北,但傅時畫顯然對這裡太過熟悉,帶著她三繞兩拐,竟然便回到了某條主路上。
虞絨絨隨著傅時畫出了很長一段路,依稀認出了這似乎是他來時的路,而他八匹靈馬的華貴馬車還停靠在驛站。
她一直在悄悄看傅時畫。
兩個人之間到底有高落差,她也敢去看他的眼睛,免得被抓住,她看他繡著暗紋花樣的青衣衣袖,看他寬闊的肩,看他挺直的背,視線在他線條漂亮的下顎上稍微一停,又落在了他的長靴上,心道原來傅時畫兩步時,她要三步能跟上,腿長了起哦。
——忘了對於修道之人來說,這樣的偷看其根本瞞住對方。
她在想之前那個叫衛軟的黑衣人說的話,想了一路,腦子裡已經快要塞滿自己看過的狗血話本子,此猶豫再三,終於小聲開口:“太子殿下?”
傅時畫頓住腳步,低頭向她看來:“我了一路,還以為你會問我了。”
他語氣散漫,聲音很輕:“準確來說,是拋凡俗,去修仙問道了的前太子殿下。”
虞絨絨眼神微頓。
她突然想起來了什麼。
那是她幼時虞丸丸你追我趕地亂甩泥巴後,偶然路過閒聊的大人時,仿若聽閒言碎語的八卦般,飄過的隻字片語。
“聽說了嗎?皇位上那位欽定的皇太子,居然是個天生道脈。”
“這麼大的事兒,誰能知道呢?傅家這些年來可能是皇位坐得太安穩了,據說清弦道君以神識一探,竟然探出了一大片修道者!雖說是旁係,姓傅,也總沾親帶故。這傅家,未免也太過膽大包天!”
“已經廢了,說是皇太子一夕悟了,拋凡俗,去修仙問道了。若非那皇太子還沒十歲,我簡直要相信這胡話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總之那皇太子也是慘,小小年齡就要去登雲梯,就算逆天改命了也要做……”
後麵的話被虞丸丸的大聲吵鬨蓋過,隻隱約還聽到了諸“此生恨在帝王家”一類的小孩子聽懂也感興趣的事情。
但虞絨絨畢竟自幼記憶力就過於拔群,隻是這樣聽過一兩句,竟然就真的完全記在了心裡。
虞絨絨頓了頓。
她一時之間有些恍然。
此前她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知道登雲梯這件事的,又為什麼對這件事此篤定而執著。
直到現在,她突然想了起來。
原來竟然……是那個時候。
那個時候,她聽到的,又原來便是傅時畫。
而現在,閒話家常裡的人便站在自己麵前,仿佛從某種雲霧縹緲中了出來,再牽起自己的手,為了某種真。
原來是你。
虞絨絨在心底想道。
這樣的事情說出來,傅時畫麵上雲淡風輕,也到底知道當年此事多麼沸沸揚揚,他見過太多因為這件事而落在他上的目光。
有惋惜,有唏噓,也有許多看好戲的懷好意。
見了太多,傅時畫確已經甚在意,也做好了虞絨絨或許會用帶著同情的神色看向他的準備,還在想或許要反過來安慰她一二。
然而與她的視線接觸時,對方的眼中竟然是某種難以置信般的驚喜,像是在重新認識他,也像是在為認識他這件事本而喜出望外。
虞絨絨的心跳越來越快,臉上的笑意也越來越盛。
那句在心中重複了許多次的話語,終於帶著笑意脫口而出:“原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