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一抖,一滴墨就這麼直直落在了筆下的紙上,泅開一片墨跡。
“怎麼可能沒聽說?那可是浮玉山,這世間總共便也一閣兩山三宗門,浮玉山算得上是排名前五的大宗門,怎麼會說塌就塌?”
“實情哪裡是我們這些尋常弟子所能知的?總之,據說塌之前他們才有一位天生道脈的弟子入門,當時浮玉山上下還很高興,我記得那人好像叫阮鐵,身世本就淒慘,結果才入宗門,還沒兩天……”
想起來了這一番對話後,虞絨絨在某一日的短暫小睡時,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的麵前又出現了自己重生前看過的那本輕描淡寫了自己可笑結局的書。
這一次翻開時,書上卻隻字未提她,竟然轉而寫的是阮鐵的故事。
依然是熟悉的、讓人心頭忍不住冒鬼火的輕描淡寫口氣,白紙黑字冷冰冰地寫了阮鐵的前半生,再到他入浮玉山,與浮玉山坍塌,他成了那一顆魔神心臟的容器。
之後的內容有些斷續,好似是將書中所有涉及到了“阮鐵”的劇情單獨挑了出來。
是說縱使成了容器,阮鐵依然擁有自己的意識,然而魔神心臟在體,他沾染了太多的魔氣,便是入了魔界,完成了自己身為容器的使命,再在看管稀疏時踉蹌狼狽逃出時,也已經是半人半魔。
但他還是逃出來了。
無人知道他經曆了什麼,他也曾被魔氣侵體,大開殺戒,甚至屠過邊境的幾個村子,也曾在神智清明之時再深入魔界屠戮魔獸,虐殺魔族。
然而前者天下皆知,後者卻隻被認為是魔族的反複無常,詭計多端。
他的掙紮無人知曉,他的痛苦無人得知。
直到有一日,阮鐵路過東年城菩提宗前時,終於淚流滿麵,自請囚於菩提宗中,直至洗滌魔氣,重新為人。
虞絨絨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愕然了許久,她甚至猛地坐起身,看了一眼還在傻憨憨入定的阮鐵,再看到了睡得安穩的二狗和眼眸溫和關切地看了她一眼的傅時畫,才緩緩平靜了下來。
難道……淨淮大師所說的“與菩提宗”有緣,是指這些本應會發生,卻未曾發生的事情嗎?
虞絨絨的心跳個不停。
她在瞬息之間想到了許多事。
七師伯是因為要為她補道脈中的空缺,所以才帶著她去了浮玉山,再發現了浮玉山小虎峰下的那一場驚天陰謀。
而她前世未登雲梯,想來七師伯便無此行,而六師伯便是真的在無人知曉中,於血池中隕落,從此浮玉山破陣碎,而封印其下的魔神心臟恐怕也不翼而飛。
但這一次,浮玉山還在,大陣還在,封印也還在。
阮鐵雖然依然經曆了與前世相似的事情,卻並不完全相同,至少此次,他……沒有被當做容器,他還是自己,甚至在百舸榜上擁有了自己的姓名。
那麼是不是說明……至少現在,或許因為她的存在,這世間的命輪已經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那一瞬間,她似乎才真正意識到,何為逆天改命。
為何所有人都說逆天改命的路不好走。
因為逆天改命之人……或許改的從來,都不僅僅是自己的命,而是這天下的命!
虞絨絨思緒亂飛,卻聽傅時畫的聲音懶洋洋響起。
“斷山青宗啊……”他似乎很是回憶了一番,又想起了什麼,聲音裡突然帶了些愉悅:“說起來,距離我上次來這裡,其實還沒過去太久。”
虞絨絨一愣:“嗯?”
不等傅時畫多說什麼,她已經想了起來。
是了,她重生回來後,在禦素閣外閣,有同門的弟子在羞辱她時,傅時畫輕巧地用一根柳枝頓住了對方的所有動作。
那個時候,他似乎剛從斷山青宗伏魔歸來。
“斷山青宗,會時常有魔獸肆虐嗎?”虞絨絨好奇道:“我知道此處乃是魔域與修真域的三千裡天然屏障中唯一的缺口,雖有大陣在此,但總時而有魔獸衝破桎梏。卻不知……此處的魔獸肆虐究竟有多嚴重?”
傅時畫的聲音裡帶了些嚴肅:“很嚴重。”
虞絨絨的心微微一沉。
連他都說很嚴重,那就是真的很嚴重了。
她掀開臉上的鮫緞,坐直身子,認真聽傅時畫繼續說。
卻見傅時畫半靠在劍舟上,再繼續道:“一般來說,能衝破符陣入修真界的魔獸群裡,都會有三五隻為首的、實力超群的魔獸,否則符陣也不會破。除了這幾隻外,其他的嘍囉魔獸都算不得難解決,其他門派輪流派弟子來值守此處時,要對付的,其實大多是那些小魔獸,也算是讓弟子們練手磨劍。而那些大魔獸,自然有斷山青宗的長老們來解決。”
“從這個角度來說,情況其實算不得嚴重。”
“但我之所以說很嚴重,主要有兩個原因。”
十六月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托腮一起認真地聽他說。
傅時畫豎起一根手指:“其一,南海有鮫人,鮫人織鮫緞,煉鮫珠,隻要與鮫字沾邊的所有生意,都利潤極高,令人眼紅。有利潤的地方,總有人鋌而走險,生死不論。而漁民們不僅要與鮫人做交易,更是靠海吃海,若是離了海,便是離了自己的根與所有吃飯的本事。這些小魔獸對修真之人來說不算什麼,卻會傷害到這些漁民。而這些漁民縱使死……也不願意離開這裡。”
他再慢慢豎起第二根手指:“其二,斷山青宗的長老們……在獵殺大魔獸時,並非毫發無損,而魔獸無窮無儘。長此以往,斷山青宗早已疲憊至極,然而天下大義所致,他們卻依然鎮守於此。”
“可歌,可泣,可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