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選擇緘默。
卻難以抑製地紅了眼眶。
……
是夜。
耿驚花落於不渡湖邊,掏出了自己的那個破破爛爛的小馬紮,再甩出了自己沒有餌的魚竿。
盛夏的深夜並不寧謐,此起彼伏的蛙聲與蟄伏的窸窣聲自山林之中而來,卻又在不渡湖邊消弭殆儘。
膠質般的濃稠湖麵上有了漣漪,一道沒好氣的聲音從湖下傳來:“喲,瞧瞧,這不是出去浪跡天涯的老耿嗎?怎麼,還沒忘了我這個老朋友啊?”
耿驚花哼笑兩聲,從乾坤袋裡掏出幾罐酒扔進了湖裡,赫然便是他這一路從各地收集的酒。
幾隻水凝成的手同時從湖麵探了出來,穩穩地接住了那幾個罐子,這場景在月下湖泊上,看起來說不出的詭異,耿驚花卻麵不改色,隻拍開了手中這一罐,毫無形象地坐在自己的小馬紮上,仰頭喝酒。
湖中的容叔見了酒,自然欣喜不已,朗笑幾聲,下一刻,整個湖麵好似已經泛起了幾分醉意,容叔的聲音也變得飄飄然了起來:“老耿啊,寂寞啊,我在這湖下這麼多年,寂寞啊!傅時畫那個臭小子不讓我喝酒,也就隻有你還記得老夥伴我,會給我帶酒了!”
耿驚花很是嗆了一下,悻悻然道:“我今日來,也是背著他。”
“背著他?”容叔確實品出了其中的不對勁:“以那個臭小子的機靈勁兒,你還能有什麼事瞞得過他?”
“卻也不用瞞。”耿驚花冷哼一聲:“狗小子忙著和他的小師妹打得火熱,自然不會分注意力到我這個小糟老頭子身上。”
容叔喝酒的動作都停住了,很是愣了愣,顯然被這個消息震得不清,但半晌,他卻慢慢地笑了起來,似是感慨,也似是欣慰:“是啊,臭小子也到了這個年紀了。當年,又有誰能想到,他會活下來呢?”
“既然活下來了,還活到了現在。”耿驚花一口飲儘壇中酒,再向前伸出手:“便把當年交由你保管的東西給他吧。”
容叔愣了愣:“這麼快?”
“都元嬰了,是時候了。”耿驚花的表情似喜似薄怒:“天生道脈的修行速度,嗬。”
容叔低低地笑了出來:“這麼說來,假以時日,等他再走過幾遭魔域,若是不借這不渡湖之勢,恐怕連我也都要打不過這個狗小子了。”
耿驚花伸出的手中逐漸有了一個奇特的光團,光團之中,隱約好似有一柄鑰匙形狀的東西,卻又在耿驚花的下一次收掌之後,消失不見。
湖中之人與岸邊之人月下對酌。
對影橫斜,並不交織,月色並不均勻地灑在每個人身上,不渡湖底依然無法被照透,浸於湖中之人的人隻能仰望這樣的月,再沉眠於湖底。
但月好似終於近了一些。
近到仿佛攪碎了湖中的倒影,便可以伸手撈月。
“老耿啊。”容叔突然低聲道:“很久不見你用劍了,你還記得自己……曾是個劍修嗎?”
耿驚花起身的動作一頓,然後行雲流水地收了小馬紮進乾坤袋裡,搖搖晃晃地衝不渡湖的方向搖了搖手,一言不發地離去。
這一夜,有人一身酒氣自湖邊歸。
也有人在踟躕許久後,到底還是扣響了自己大師兄的門。
開門的人隻著雪白中衣,長發披散下來,看起來比平時的散漫樣子還要更隨性一些。
傅時畫靠在門框上,一張臉在月色之下顯得更多了些幾近妖異的英俊,他垂眸看向虞絨絨,再抬手勾起她的一縷發,笑得有些不正經:“小師妹這麼晚來敲我的門,實在是很危險的一件事。”
虞絨絨抬頭對上他的視線,再在他的注視裡,默默紅了臉。
她隻是猶豫太久,並未注意天色,甚至根本沒有往其他奇怪的方向去想,但這並不代表她不能明白傅時畫這句話中的意思。
圓臉少女移開目光,仿佛被灼傷般,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更不敢落在他似是有些散開來的衣襟上,畢竟盛夏之時,中衣輕薄,很難不去注意衣襟之下流暢漂亮的肌肉線條。
“那、那我明天再來。”虞絨絨幾乎是僵硬地說完了這句話,轉身便要走。
卻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下一刻,房門關閉,她已經被壓在了門背後,傅時畫的體溫距離她極近,他似是輕佻地撓了撓她的下巴:“來都來了。”
傅時畫這個人,越是態度如此不正經的時候,其實越是逗她。這一點虞絨絨早就知曉,所以看到他這樣的笑容,她反而放了心。
於是虞絨絨抬手反撓了回去:“莫不是大師兄房間裡有什麼不可見人的東西,所以才故意將我堵在這裡?”
“如果我說是呢?”傅時畫被她撓得下巴微揚,笑意更深,反而俯下身,故意在她耳邊道:“你猜猜,我房間裡有什麼?”
他這樣壓低身子,虞絨絨還沒來得及猜,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越過了他的肩頭,看到了房間裡的模樣。
她甚至來不及看清房間裡到底有什麼陳設,就已經瞳孔微頓。
——很難想象,有人房間裡的牆上,竟然會掛滿了劍。
一半的牆上是劍,有虞絨絨彼時送他的劍,也有許多她沒有見過的,想來是過去的日子裡,傅時畫自己收集的。
另一半牆上,則是斷劍。
那些劍斷的各有千秋,以虞絨絨如今的眼力,自然不難分辨出,其中有對劍之時碎裂開來的,有斬殺魔獸時斷裂的,也有不知與什麼東西撞擊後的斷劍。
如此遙遙相對,仿佛某種奇特的見證,再將此前須臾的旖旎一掃而空,隻剩下了冷清到近乎肅殺的劍氣。
虞絨絨的目光甚至在這一刹那有些呆滯。
這、這就是劍修的房間嗎?
她之前不該懷疑大師兄的劍修純度的。
劍癡……當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