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點,在與他對戰的時候,虞絨絨也有了更深刻的認知。
他手中的劍為劍,他本人也像是一柄劍,甚至連他另一隻沒有持劍的手,在偶爾轉動的時候,竟也流轉著劍芒!
虞絨絨一個閃避不及,竟是被削去了一截發尾!
發絲飄散在半空,虞絨絨瞳孔劇震,終於真正收斂了自己此前些許的一點點傲意。
她也算是有了許多的實戰經驗,也在梅梢派對壘了那麼多場,更是登頂了百舸榜首,如此經曆,多少也算是一帆風順了些。
所以滿打滿算,這還是她第一次受此挫折!
劍尊……果然不愧是劍尊。
接下來,不僅僅是在與盧劍尊的對決中,在其他諸位劍尊的劍意之下,她體味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敗。
負傷逐漸成了家常便飯,她甚至乾脆扒拉出了當初在梅梢派時,傅時畫買的那幾套最是簡單不過的梅梢道服,第一次忘記了要去修飾自己的儀容,隻是簡單地挽了發髻,插了步搖,在這樣快節奏的戰鬥之中,甚至幾乎在咬著酸筍味的辟穀丹的時候,都沒怎麼在意其中的味道了。
盧劍尊在比武台的對決停止在了元嬰境,最後一劍,一符後,盧劍尊的長發被符意震開,虞絨絨的衣衫也已經沾了血,兩人同時大口大口喘著氣,卻又在對方的眼神中,同時笑了起來。
“痛快,痛快!”盧劍尊大笑道:“輸也痛快!小友,我看你符中帶劍,不如來修我劍道如何?”
虞絨絨不料對方還有這樣挖牆角的舉動,不由得愣了一愣。
盧劍尊笑意更勝:“可惜本尊已不在這世間,隻留下了這一縷意識,無暇教你。否則,便是踏破門檻,也要將你擄來做本尊的關門弟子。既與你有緣,便贈你最後一個問題好了。”
他的身影與這一方比武台消散之前,盧劍尊的最後一句話傳入了虞絨絨的耳中。
“這位小友,為了贏,你能付出什麼?”
黑暗與白字同時降臨,虞絨絨周身的傷消失不見,她卻還保持著此前的最後一個姿勢,怔然不語。
她能為了贏,付出什麼?
這是她從未想過的問題。
而這個問題的答案,顯然並非要從思考中得到。
虞絨絨進入了與下一位劍尊的觀戰與戰鬥的循環之中。
她自道脈不通,再到擇道而入,登堂入室,內照形軀,直至紫府元嬰的時間實在太快,這樣的快是她的天賦與經曆使然,卻到底少了太多底蘊與經驗。
這樣一場場的與同境界之間的頂尖修士的巔峰對決,對她來說,無疑是她最珍貴的沉澱。
便如同此前她所感受到的盧劍尊在境界之間的微妙變化一般,虞絨絨也開始更多地在每一個不同境界之間,發揮出這一境界與此前不同的細微改變,她的符開始調動更多的天地之力,凝練出更多的符意變化。
換句話說,此時合道期的她,若是再與彼時梅梢派時的她對決,恐怕曾經的她毫無疑問會一敗塗地。
虞絨絨還沒有找到盧劍尊那個問題的答案,卻反而被激發了更濃的鬥誌與戰意,她被削短了一大截的頭發又重新長到了此前那麼長,甚至還要更長一點,梅梢派的見到道服也早就不夠用了。
她戰過了此前聽到的盧劍尊的目標齊劍尊,齊劍尊的前輩柳劍尊,柳劍尊的師叔許劍尊,如此一路排列下去,見畫上也真的沾染了許多劍意,抖一抖,也有了吞吐三尺的劍芒,很適合在出其不意的時候給對方來一劍。
“這可能是曆史上第一隻劍符筆?”虞絨絨自語道,再笑了一聲。
一千位劍尊的名字如大山,如高不可攀的尖峰,如劍意淩然衝天的劍塚,虞絨絨卻真的提著一支筆,將筆磨成了劍筆,一柄劍一柄劍地看了過來,一山一山地翻越過去。
第一千位劍尊,是如今梅梢派的掌門,梅劍尊。
虞絨絨見到了年輕時的這位女劍尊。
她並不美豔,眉眼甚至是溫柔的,就像是鄰家會摘花帶在頭上的雅致姐姐,並沒有虞絨絨所見之時那般久居高位後的可怖壓迫感。
卻也不是沒有相似之處,彼時梅劍尊笑起來的時候,也依稀可以看出此刻的模樣。
更何況,如今的梅劍尊也並非皺紋滿麵,她雖有一頭銀發,卻幾乎算得上是童顏,隻是與此刻溫婉成熟的模樣相差甚遠罷了。
直到見禮後,梅劍尊拿起了劍。
此前的溫婉與微笑仿佛夢幻泡影,起劍的女子劍如崇山峻嶺,如飛瀑墜天,站在她對麵的同門弟子,竟是連她的起手式都難以招架!
梅劍尊微笑收劍,劍入鞘,她周身的淩厲與一往無前,也入鞘。
虞絨絨看呆了。
看呆的結果就是,她也沒能在合道期的梅劍尊手下撐過兩個回合,並且在往複了足足五次之後,才第一次真正勝過了這位拔劍後便像是變了一個人般的梅劍尊。
也許是這位梅劍尊尚且在世、且虞絨絨與她有過麵談之緣的原因,對方與她的對視竟然便仿佛本尊就在眼前,跨越了時間與空間,又帶著比此前更多的柔和與欣慰。
欣慰她敢來越過天塹,以符為劍,以劍戰她,卻也不止以劍戰她。
精準的劍意吞吐,符意縱橫,劍能畫符,符可為劍,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虞絨絨在一場又一場與梅劍尊的對決中,挑散了她的發,劃傷了她的衣袖。
這位明明看起來溫婉的梅劍尊,在所有這一千位劍尊中,竟然人不可貌相地在比武台上留下了最多的比試記錄,甚至還有一場化神。
最後一場戰時,虞絨絨的見畫筆竟是吞吐出了足足四尺的劍意,拚著被梅劍尊的破天一劍斬去一條手臂的可能性,先一步將劍抵在了梅劍尊的喉間。
風停劍頓,吞吐的劍意已經純熟,卻依然將對方的肌膚劃破,滲透出了幾滴鮮血,而她的手臂也傳來了一陣痛意。
——是鈍痛。
最後這一擊,她悄然翻轉了劍身,平平地拍擊到了虞絨絨的手臂上。
血珠向下滾落而去,梅劍尊不太在乎地擦了擦血,露出了一個笑容。
化神期的梅劍尊,已經有了劍尊之名,縱橫天下,她的眉眼不再似合道期時澄澈,多了更多歲月的沉澱,見了太多的血與火,眼角也有了皺紋,周身的氣息卻愈發出塵,劍意也越發濃醇,好似一壺醉人的烈酒,驚豔卻招招致命。
她注視著虞絨絨的眼眸,倏而開口道:“看來,你已經找到了最初那個問題的答案。”
虞絨絨一愣。
她緩緩收回劍芒,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筆,感受著自己手臂的痛……以及除了手臂之外,這許多次接連不斷的戰鬥後,周身積攢下來的,宛如碎骨再淬般的痛。
痛是痛,她卻仿若新生。
——“這位小友,為了贏,你能付出什麼?”
一千位劍尊,她花去了足足四年半的時間,這個最初的問題,卻還是縈繞在她的心頭。
而現在,在梅劍尊的目光下,她才發覺,她確實已經在這麼多場戰鬥中,找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她重新抬起頭來,不避不讓地對上了梅劍尊的雙眸:“一切。”
梅劍尊大笑起來,她的身影變淡,梅梢派的落雪模糊成一片化不開的白,天地之間隻留下了她的最後一句話。
“虞小友,我梅梢派,可為你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