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被確定了無法修行後,她本就已經被寧家徹底邊緣化,尤其她生母早亡,更不用提那個眼中隻有有資質後輩的父親。
恐怕他的父親甚至早已忘記自己還有這樣一個女兒。
這樣的存在,便是一兩個月不出現在大家麵前,又有什麼奇怪的呢?
修真世家,是不會卻通行世間所需要的那些俗物金銀的。
寧暮煙從寧府離開的時候,沒有驚動任何人。
隻是她足夠機警,足夠低調,卻還是在雇傭去往入仙域的馬車上,被人在半路截了胡。
官道並不代表著絕對的安全,土匪馬賊與低修為的修士足以為霸一方,她這樣一看馬車吃重,就知道是孑然一人,甚至還雇傭得起靈馬的過往車輛,當然不可能被放過。
馬車翻了的時候,寧暮煙還有點愣神。
直到她被綁到了某個不知名的山頭時,寧暮煙才十分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她這是……被劫持了?
實在太過新奇的體驗讓她絲毫沒有升起什麼害怕的感覺,當然也不會蠢到自報家門,她一邊與那些綁匪們周旋,一邊試圖伺機逃跑。
直到她發現,這些人,不僅僅想劫財。
寧暮煙第一次感覺到了害怕。
她睜大眼,看著麵前的一張張猙獰惡心的麵容,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更想要變強。
不過是幾個煉氣期的修士,不過連築基都摸不到的蠢貨,竟也敢向她動手?!
她沒有閉上眼睛,她想要記清楚這些人的臉,永遠地記住這一幕。
然後,在任何一隻手觸碰到她之前,她先看到了血。
血如雨落,殘肢亂飛,緋紅染在她的裙邊衣袖,染紅她的眼,卻也讓她看清楚了一柄劍。
持劍的少年看起來與她阿兄差不多年歲,長發披散,看起來好不肆意,殺人的劍更是快而鋒利,聽到告饒與哭求也毫不留情,仿佛如此荒僻山頭的燎原火色中,一尊持劍的殺神。
可偏偏,他側頭看過來的眼眸與聲音都繾綣而溫柔:“姑娘可還好?還能站起來嗎?”
寧暮煙沒有腿軟,她的神智也很清醒,但她第一次說了謊,搖了搖頭。
然後,對方沒有如她所想那般來俯身扶她起身,而是勾了勾唇:“那就再坐一會兒好了。”
旋即便持劍繼續向著火色中而去,直至將這一山頭的匪徒都斬殺殆儘。
寧暮煙那個時候就懂了。
有的人的溫柔,隻在表麵。
她喜歡這樣的人。
……
她確實在原地又坐了許久,直到四周的火都熄滅,直到晨曦的第一縷陽光照亮了這裡,才麵無表情地站起了身。
那少年是何時離開的,她並不知曉。
平心而論,那人是她的救命恩人,但既然對方沒有再回首,他們便不過是萍水相逢,兩不相乾。
馬車沒了,路還要趕。
走到下一個驛站的時候,寧暮煙的鞋都快破了,而她的錢早已被劫去大半,她的發簪倒是值點錢,卻也隻夠租一匹馬。
所以她上馬揚鞭,繼續前行。
大腿被磨破,從極痛到麻木的時候,她終於看見了天虞山。
破迷霧,過竹林,再站在雲梯之下的時候,寧暮煙本就沾血的衣服比之前更狼狽了些。
雲梯指天,雲霧繚繞,高不見頂。
寧暮煙知道自己可能會死在這裡,但這裡也是這世間,她唯一能走的一條路。
她親手為自己選的,要麼通天,要麼玉石俱焚的路。
然後,她舉步。
……
登雲梯的過程,寧暮煙已經忘了。
又或者說,就算想要記住,她也在無數天雷與磨難中,意識神智都昏沉,隻憑借最後的倔強與不服輸在向上走。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經曆了什麼。
直到她就這樣走著走著,麵前突然沒有台階了。
她甚至愣了一會,才很遲緩地意識到,自己或許大概也許……是真的登上了雲梯嗎?
她這麼想,就這麼問了出來。
回答她的聲音有些熟悉,是那種帶著繾綣的溫柔,隻是這一次,那樣的溫柔並不浮於表麵,而是帶著真實的驚訝和憐惜。
“是的,小師妹。”那日的持劍少年垂眸看著她,眼中帶著日光投下的碎影:“我叫顧清弦,是小樓的大師兄,也是你的大師兄。”
她怔忡地看著麵前的人,目光旋即慢慢轉到了旁邊。
她的阿兄用一種奇特的目光看著她,似是不可思議,似是為她高興欣慰,也似是欲言又止、又有口難言的悲傷。
“阿兄。”她啞聲道,再笑了起來:“我做到了,你不為我高興嗎?”
她邊說,邊再也難以支撐,向前跌倒而去。
接住她的,她也不知道是自稱為大師兄的人,還是她的阿兄。
“當然高興。”
有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再換成另一道聲音。
“當然……高興。”
高興在這裡見到你。
高興你終於完成了自己真正的夙願,如此踏破雲梯,上窮碧落,也要走上這一條道途。
高興你不必被囹圄於一方天地之中,從此天高海闊,世界都可以被你踩在腳下。
可是,可是。
寧舊宿的眼眸一寸寸變黯淡。
他何嘗不知道登雲梯這一條路,又何嘗並不懷疑,寧暮煙能夠走上來。
可是他唯獨不想她……踏入小樓,再去承擔這天下的重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