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某一天,寧暮煙試探著踮腳向他看來的時候,顧清弦冷不丁睜開了眼。
四目相對。
寧暮煙“……”
她眼神凝滯,露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大師兄醒、醒了啊,我就是,額,路過……路過……我這就去喊我阿兄……哦不,三師兄……嗯,四師姐五師姐她們來看你!”
她語無倫次地說完便要溜,卻聽背後傳來了帶著笑意的聲音“花……我很喜歡。”
寧暮煙的所有動作都頓在了原地。
然後,她同手同腳地走了,關上了門,卻沒有進一步的腳步響起。
半晌,門又開了,她又麵無表情地走了進來,到底還是將花瓶裡的花,換成了今日新摘的。
顧清弦的目光落在重新合攏的門扉上。
如果他沒有看錯,臨走的時候,寧暮煙的耳廓,好似有些薄紅。
……
談戀愛這種事情,寧暮煙以前也不是沒有想過,但也隻是隨便轉過一兩個念頭的想過罷了,在踏入道途後,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滿滿當當,哪裡會有閒暇去想彆的。
但一切確實又開始的太過順理成章,又理所當然。
她從來都是個坦蕩的人。
她不會掩飾自己拚儘全力也想要踏上道途的野心,不會藏拙,喜歡什麼,當然也正大光明,全力以赴。
……除了她阿兄看她的目光變得比之前更奇特了一些外,她覺得自己好似收到了來自全世界的祝福。
那位素來忽略她的父親,在她踏上小樓的時候,便已經專門送來了好幾隻裝滿了靈石與修行一應所需物資的乾坤袋。
那些寧府裡曾經明裡暗裡看不起她的人,早已隻能仰望她的身影。
更不用說這一次,她的未來道侶,便是禦素閣未來的閣主,顧清弦。
她甚至聽說,她那位薄情的父親,好似還去了一趟她生母的墓前,進行了此前從未有過的盛大祭奠。
寧暮煙不覺得可笑,也並沒有任何生氣或冷笑一類的情緒。
世間冷暖她早就看過,既然踏入道途,那些冷暖就已經距離她很遠很遠。
更何況,她早已從小樓收獲了所有她想要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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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顧清弦結為道侶是很幸福的事情,讓這樣表麵溫柔的人對自己真正變得溫柔,也是很幸福的事情,她擁有小樓所有師兄姐們的寵愛,也是很幸福的事情,便是要去修天下那些大陣,也變得不是那麼枯燥乏味。
……如果不是那一場驚變,打碎了這所有的一切的話。
寧暮煙是真的覺得,自己便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
熟悉的人各赴東西,便如落葉歸根,她們本就是從那些地方來,宗門有難,小樓的職責所在,她們自當義不容辭。
飛蛾撲火,在
所不惜。
一道道傳訊符傳來。
小樓變得空空蕩蕩。
然後,許久,或許也不是真的許久,又有更多的傳訊符傳來。
寧暮煙捏著那些傳訊符,仿佛隻要捏在手心,不讓上麵的訊息傳出,便可以將那一道道死訊掩蓋,便可以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
“是我成長得太慢了。”她茫然地看著不知名的遠方“如果我再努力一點,如果我再認真一點,如果我破境得更早一點,又或者更快一點動身去修陣……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三師兄的小鮫人才剛剛找來,便要永遠忘記他。四師姐追了那麼久死和尚,還沒有修成正果。五師姐還沒遇見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六師姐……也沒能看到這一年的梨花花開。”她的聲音越來越啞“天下需要大陣師,我終於是大陣師了,可我,又有什麼用呢?”
耿驚花沉默地看著她的背影,最終卻還是咽下了所有要說的話語。
小樓是真的空空蕩蕩。
寧舊宿已經接任了瓊竹派掌門,顧清弦也成了禦素閣新一任的閣主,也曾想要接寧暮煙去禦素閣內閣住,卻被她以住不慣為理由拒絕了。
三師兄的小徒弟雲璃還在昏迷之中,更早一點入門的用毒少年奉命守在雲璃周遭,暫且也還沒有真正居住在小樓裡。
所以這密山小樓上,竟然隻剩下了耿驚花和寧暮煙兩個人。
……
可就連這樣的最後兩個人,竟然也並不長久。
四海陣動,最後動的,當然是歸藏湖大陣。
那分明是寧暮煙最擅長也最熟悉的陣意,所以她比所有人都更知道,要讓大陣恢複常態,要將那樣的異動徹底壓下去,需要獻出什麼。
又或者說,用什麼作為交換。
寧舊宿從未如此之快地禦過劍,他甚至在恨為何不能直接買路到小樓之上,怎麼非得還有從入仙域官道再去小樓的這一段禦劍之路。
顧清弦眼眸複雜,他整個人像是被撕裂成了兩半,一半是喑啞如淵的沉痛呼喊,他知道自己即將痛失今生所愛,從此孤寂一人,直至一生,另一半則是他被魔神意識侵蝕後的冷笑與狂歡。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是他殺了自己所愛,他想要自戕,卻因為另一半意識對他的控製,甚至連這個念頭才升起,都會被壓下去。
如果他早一點知道,追尋更高境界的儘頭竟是如此,他……
他無論如何也不會……
站在歸藏湖大陣麵前的少女慢慢回頭。
她的符困住了掙紮不休的耿驚花,她看了一眼淚流滿麵的小師兄,再緩緩將目光移向了顧清弦。
那一眼,顧清弦隻覺得涼意貫穿他的全身。
他覺得,她或許早就知道他身上出了什麼事情,早就知道……他早已不是最初的那個他。
她是可以救他的。
他也是願意死在她的手下的。
可他從未曾求救,從未曾提及隻字片語。
所以她不救。
她任憑他在痛苦中沉浮,永無寧日。
這就是她對他最深也是最後的懲罰。
“小師兄,其實四師姐臨走前,是有遺言的。”她甚至連最後的話語,都是在說給耿驚花聽。
然後,她一字一句,說出了任半雨最後留下的那段話。
“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總要有人去做的。沒有什麼應不應該,宿不宿命,我這一生,活在今宵,樂也在此時。愛夠了,恨足了,天亮了,輪到我了,我自持劍而上。
遺憾?誰的人生沒有遺憾呢?
我這樣,是為了讓我們的下一代人,可以有更幸福與肆意的人生。
又或者,至
少……可以有所選擇。
我們以身殉道,你們便不用再殉。當然,也有可能是我們太高估自己,殉了也沒用,還需要你們再補補。
但至少……至少你們還能多看幾眼小樓梨花開,春去春又還。
人間真好啊。”
然後,她衣袂翻飛,一躍而下。
小樓的梨花會再開,春去春會還。
可這世間,從此再無寧暮煙。
——寧暮煙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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