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冬不肅殺,何以見陽春。
俗話說,數九寒天下大雪,進了寒冬臘月,一天冷過一天!尤其是,前兩天又剛下了一場鵝毛大雪,積雪還未融化,這兩天幾乎冷的天凝地閉,凍得人幾乎站不住腳。
紅牆內,軍區大院裡那一棟棟紅瓦灰牆的小樓裡住的都是當年戰功彪炳的老首長們,後勤保障工作做得向來到位。不過,哪怕房間裡都燒著土暖氣,人坐久了,一陣陣的涼意從腳底心鑽進身體,身體仿佛凍僵了似的,伸不開手腳。
翟學文沒有吃宵夜的習慣,以前下班回來在書房辦公,坐久了,覺得身上冷了就使勁喝滾燙的濃茶,書房角落裡那倆綠色鐵皮暖水壺都不一定夠他喝的。
剛才小兩口送上來的酒釀圓子翟學文也是第一次吃,本來不太喜歡吃甜食,但沒想到味道還真不錯,甜潤綿軟,甘而不膩,意猶未儘米酒的淳香,喝完之後熱乎的跟暖爐似的,連胃裡都熨帖不少。
袁彥軍也喝了一碗,身上熱乎勁很快就上來了,人開始有點犯困,剛看了兩份文件,就撐不住困意下樓回房間休息了。
裝飾肅穆的書房裡,就剩下書桌上的一盞台燈,格外清冷。
翟學文抬頭看看書桌邊上的小碗,嘴裡甜釀的味道愈發清晰,胃部仿若有一團暖意洋洋的熱流在來回遊走。
也難怪芽兒那丫頭念念叨叨那什麼“甜醪糟,春解困悶秋能飽,冬走十裡不覺冷…”,“米酒活氣養血…酒釀圓子補中益氣,健脾養胃”。這丫頭,都快成醫呆子了。
翟學文想起恨不得把小丫頭拴在腰帶上的兒子,手下鋼筆不由一頓,鏡框下睿智鋒利的眼神裡閃過一抹柔和。
其實,以前自己並不看好倆孩子交往。
怎麼說呢,芽兒那丫頭就像是桂花酥太甜太軟,兒子則是鋒利厚重的寶刀又冷又硬,太過煞氣逼人。
翟學文至今還清晰記得,當年玉雪可愛的小丫頭,那雙眼睛仿若水晶一般純粹透澈,她的世界被家人嗬護的太乾淨、溫暖。耀輝身在其職,身為一柄行走在暗夜裡的銳利尖刀,內心是最血腥黑暗的另一麵,一不小心就能傷人於無形。
不過,現在看來,倒是自己看走眼了!時至今日,耀輝就猶如寶刀入鞘,重劍無刃,斂儘鋒芒,厚重質樸。雖然性子依舊清冷,但百煉鋼化為繞指柔,柔情隻留給了芽兒。
翟學文突然輕笑出聲,絕對不會告訴兒子,前些年自己曾偷偷的在私下評估相看那些性情穩重端方的年輕晚輩。芽兒那小丫頭淡雅如菊,應該配一個性情溫潤如玉的青年才俊。自己原本想給芽兒相看女婿,結果,峰回路轉,芽兒被兒子拐回家給自己當兒媳婦。
寂靜寒夜,裝飾凝重的小書房裡,幾聲輕快的低笑聲似乎頓時衝散了幾分寒意。
椅子底下墊著的是前兩天剛從那邊拿回來的孟老爺子從東北捎過來的一張狼皮褥子,酒釀圓子的淡淡酒意上來,翟學文抖掉身上披的半舊大衣,捏了捏被鏡框壓得酸澀的鼻梁,接著審閱手裡的那份公文。
芽兒剛才給自己紮了幾針,這會目清神明,思路如泉湧,工作效率高了不少。
有道是權力越大,責任也越大。翟學文身居高位,需要考慮的不是小家的柴米油鹽,而是需要站在高處高屋建瓴的統籌決策。
八十年代,是改革開放遍地開花的年代。但,這幾年在國內經濟迅猛恢複發展的同時,盲目追究經濟發展的弊端依然可見。而且,改革開放仍處於摸索階段,每一個身居高位者的決策都可能影響到千秋萬代。
翟學文在其位謀其政,當然不願意屍位素餐,以翟學文的資曆,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這幾年,愈發日理萬機起來。
不過,效率再高,閱完那一摞帶回來的公文,也已經是夜深時分。翟學文伸了伸懶腰,才端著空空如也的托盤輕手輕腳的下樓。
寬敞的客廳裡隻有一盞暗黃的小燈泡靜靜的亮著,翟學文抹黑把空碗放在洗碗池裡,突然覺得有些意猶未儘,心裡琢磨,要不,明天給老太太們打電話,請她們閒著不忙的時候,再多做一些酒釀。
冬天晚上用它做宵夜,似乎很不錯,剛才已經嘗到了念頭,這會胃裡還暖暖的!
翟學文放輕腳步,擰開房門,才發現妻子這個時間竟然也還沒休息,正斜靠在床頭,借著床頭台燈的燈光翻一本厚皮書打發時間。
“怎麼還沒有休息?不是都說過了,不用等我!”翟爸嘴裡埋怨著,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抻著脖子往妻子眼皮子底下湊,“怎麼把這本《經濟論》翻出來了?”
翟媽手一抬,把湊過來的腦袋往外推,人也往一邊躲了躲。任誰也想不到,這對外人眼裡的模範夫妻,這麼多年了,在私下還這麼如膠似漆!
“睡不著,隨便翻翻!”翟媽嘴裡應著,見推不動丈夫,隻好把書合上放在床頭櫃上,指指牆上時針都已經指向十一點鐘的掛鐘,責怪道,“還說我呢,你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要知道,工作是永遠也做不完的!你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怎麼一點都不知道保重自己啊!現在,你和老爺子們站一塊,爺倆都變成哥倆了!你看看老爺子們的小日子,過的那叫一個逍遙自在!”
想到家裡那幾位跟吃了返老還童藥似的的老爺子老太太們,翟媽就豔羨的很,小日子過的豐富充實,有滋有味!
聽翟媽提到儘享晚年的老爺子和老太太,翟爸臉上也多了一抹笑意,忍不住抬手摸摸鬢角剛露出頭的幾根白發,十分豔羨老爺子們腦袋正中還能時不時長出幾根烏黑的發茬。
翟爸任由翟媽數落,感性的拉過妻子的手,靜靜的看著妻子。
都說燈下看美人,這老夫老妻的也不例外。燈光下,妻子神色柔和,氣質是歲月沉澱下來的婉約沉靜。
夫妻風雨攜手三十多年,哪怕妻子如今眼角笑起來多了好幾道魚尾紋,在翟爸眼裡,依舊是當年那個風華正茂的明朗少女。即使歲月刻下了痕跡,依舊風韻猶存。如今的妻子,身上有三十歲的耀眼活力,四十歲的婉約風情,五十歲的淡然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