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的重頭戲是那頓年夜飯,誇張一點的可以從傍晚一直吃到半夜。
冬天的日頭短,芽兒忙完佛跳牆的最後一道工序,那輪火紅的冬陽也已漸漸西下。仿佛約好了似的，日色尚未落儘,皇城根下的小巷胡同不約而同的響起喜慶的鞭炮聲，不絕於耳。劈裡啪啦的鞭炮聲，孩子們的嬉笑聲,甚至是胡同口隨風搖蕩的大紅燈籠,都給古樸肅穆的京城平添了一份節日的喜慶。
杜爺爺這位大長輩也跟掐著時間點似的,三江和三海剛去前院放了兩掛鞭炮回來,院子裡的長條案桌上已經按照鄉下的傳統擺上了貢品,有肉,有魚，有點心也有果子，雖然不如在清河灣時隆重，但圖的也不過是一個心誠則靈。
越是鄉下人過年，越是注重這些傳統習俗。就連做客過年的胡添樹和孟德柱兩家，也早早的到西跨院他們暫住的房間裡擺供品祭奉天地和祖先。
倒是翟爺爺，小時候是吃百家飯的孤兒，扛起槍杆子後，更沒有那麼多的講究了，就差是百無禁忌了。
不過，今年兩家第一次聚在一塊過年，見杜老頭這麼隆重，翟爺爺看得心裡癢癢，乾脆有樣學樣。自己住的小院前也早早擺好案桌。案桌上，就連供品擺的位置和方向也都分毫不差。
前頭院子的上空爆竹的硝煙味還未散儘，杜爺爺抬頭看了一眼日頭，清了清嗓子，杜季誠和杜仲義老哥倆趕緊站到杜爺爺旁邊。
杜爹他們堂兄弟五人，再加上杜皓宇他們幾個孫子輩神情肅穆的排在杜爺爺後麵，按輩分依次排開。杜清河和杜清山算是第二次在國內過年，倒是有模有樣，祭拜的動作不差分毫。
翟爺爺知道今年是自己第一次搞這個，生怕自己哪兒的禮節不對，惹的祖先見怪，也不管一地一習俗，杜爺爺這套規矩合不合祖先心意，反正，見杜爺爺率領著孫男娣女念念有詞的祭拜，他就遠遠的站在旁邊，表情凝重認真的進行觀摩學習。
彆說翟耀楠和翟耀霆姐弟倆了，就連翟媽她們也是第一次見這陣仗，身上的圍裙都沒來得及摘下來，遠遠的站在一邊，緊張的大氣都沒敢喘一個。
翟耀楠和翟耀霆兩人性子本就跳脫，見一群大男人都神神叨叨的，還要三跪九叩，緊繃著嘴差一點沒笑場。被杜爺爺一個冷眼掃過去，兩人嚇得立馬老實了。
杜爺爺彆的不講究，但過年的時候，規矩一點不差！彆看芽兒這麼受寵，這時候，也沒有芽兒的份兒。
王大江他們幾個雖然是男的，但是外孫，雖說杜爺爺平時待王大江他們幾個外孫跟杜皓宇他們一般無二，但是，過年的時候就看出來了，祭拜壓根也沒王大江他們的份兒。用杜爺爺的話來講，他們要拜也隻能拜王家和郭家的祖先。
翟爺爺則沒那麼多講究，剛才見芽兒在旁邊站著，心裡還替芽兒打抱不平呢。
見杜爺爺這邊終於行雲流水般的祭拜外了，趕緊趁熱打鐵，擺著手示意翟爸他們。就連袁淵他們四個外孫，翟耀楠這個孫女，還有芽兒這個孫媳婦也都被翟爺爺拉到自己小院前的案桌前。
翟媽和翟家二嬸兩位當兒媳婦，收到老爺子示意的眼色，也隻好哭笑不得的跟著，她們還真的沒經曆過這陣仗。
袁彥軍和孔行正這倆女婿身份最尷尬，正稀裡糊塗的，隻得相望一眼，彼此苦笑！他們到底年長，當然知道鄉下有這習俗。但是，看老爺子那架勢，不會連他們這當女婿也叫著一塊祭拜吧？沒這說法啊！
幸好，老爺子這時候也算分的清。彆說倆女婿了，就連翟學英姐妹倆也沒讓祭拜，不是說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嗎。
倒是袁淵袁浩和孔熙孔睿他們四人，老老實實的跟翟耀揚和翟耀輝他們一字排開。翟爺爺的理由很充分，外孫子身上也流著一半翟家的血。
杜爺爺見翟老頭行事沒有一點章法，氣哄哄的虎目一瞪，到底也沒跟翟爺爺抬杠。還是那句話，這些規矩講究說到底為的也不過一個心意！
李清源老兩口和張澤遠夫妻他們雖然沒跟著湊這個熱鬨，可也在杜爺爺擺的案桌前恭敬的上了一炷香。說起來，他們都要承杜家的情！
等這邊拜祭完，芽兒和翟耀輝也少不了到李清源老兩口房間裡在兩位叔叔的遺像前上一柱香。雖說杜爺爺在祭奉先人的事兒上規矩大，但是這時候從來沒阻止過芽兒一個女孩子上香。芽兒既然認了親，除了要奉養老哥哥和老嫂子外，怎麼也不能讓兩位烈士大侄子斷了香火祭奉。
杜爺爺這大家長的過年規矩多，除了祭拜天地和先祖，另外要祭拜的神仙就多了，灶神，門神，財神……
院子大房間又多，杜爺爺這念念叨叨的領著杜爹他們角角落落一大圈的祭拜下來，史蒂芬教授這洋老外都快傻眼了！
過年的這些規矩，芽兒頂多也是半吊子，跟史蒂芬教授講不出一二三四來。當然，整個過程，史蒂芬教授也跟著神情肅穆的沒有問到底在乾什麼？這老教授的性情看似是刻板又嚴謹，但人格外的體貼。
雷蒙第一次過傳統春節，倒是很想拿相機拍下來，還手沒擰開鏡頭蓋呢，被杜爺爺一眼瞪了過來，嚇得趕緊躲到杜清淩後頭。雷蒙不是第一次來中國，早看出眉高眼低了，自己想早點娶清淩做妻子，還得這老頭的一關。這老爺子一直都挑剔自己不夠莊重。
杜爺爺一圈祭拜完，英子他們仨也領著倆小胖墩在胡同裡放完了他們兜裡的爆竹，跟幾位小朋友約好年夜飯後再來比誰的鞭炮多，終於小臉紅撲撲的跑回家。
冬陽最後一抹餘暉已經消失在漸漸濃鬱下來的夜色當中，院子裡的大紅燈籠早早的就亮起來了，廚房裡撲鼻的飯香味鑽到鼻子裡，年夜飯要開始了。
年夜飯是過年的壓軸戲。以前的時候，年夜飯都是隨性發揮，家裡有什麼好吃的，可勁往飯桌上擺就是了。
不過，今年的情況特殊。不說人聚這麼齊，清河他們也都是第二次在國內過春節，又有胡添樹和孟德柱兩家，更加上史蒂芬教授這位座上賓，杜媽這個當家媳婦心裡沒譜，早早就和翟媽她們商量著擬好年夜飯的菜單。
年前，杜皓軒和郭小海他們給的紅包豐厚，來往的年禮什麼的也多，芽兒又可勁王家裡倒騰好吃的，杜媽她們擬菜單時，使儘了渾身解數。年夜飯的規格就是擱在以後，也依舊霸氣的很，二十八道菜，八道涼菜，四道甜點，十六道熱菜。
不能再少了，再少了壓根不夠吃的！
誰讓家裡人太多，又不願意把席麵分的零零散散。開年夜飯時，老爺子他們才發現家裡真的是枝繁葉茂，一代比一代人多。
老爺子老太太他們那一桌人算是最少，年夜飯全用小一號的碗碟擺在炕桌上。
翟爸杜爹他們這一輩都是家裡頂梁柱，翟爸是兄弟姐妹四人，杜爹兄弟姐妹五個，再加上張澤遠夫妻倆，一共二十口子，大圓桌直徑將近兩米也隻能挨挨擠擠的坐！
到了芽兒他們這一輩，再加上故意降輩分坐到這一桌的杜清河他們，還有胡添樹和孟德柱他們，還有仨孩子，三十多人。小鷹和虎子都沒座位，直接坐在當爹的腿上。
年夜飯就流水席似的，先是涼菜，再是甜點，最後是熱菜。
醬牛肉，拌豬耳……八寶飯……鴻運當頭的鰱魚燉豆腐，大吉大利的板栗燉小公雞，英子他們這個年紀最愛吃的金玉滿堂……紅紅火火的小火鍋，酥爛鮮香的紅燒豬蹄……因為不缺上菜的人，一道道菜幾乎上來。三張飯桌很快是碗擠碗，碟摞碟。
上菜快，人也很快都落座。杜爺爺看了看翟爺爺，翟爺爺看了看杜爺爺，倒也默契一人執酒壺，一人舉酒杯，幫著李爺爺斟了第一杯酒。
“李老哥，今年這團圓飯的第一杯酒還是由你開頭！”
沒有血緣勝似血緣。不說芽兒和翟耀輝他們這些小輩，杜爺爺和翟爺爺也是打心眼裡敬重這位比他們虛長幾歲的老哥哥。
李清源也不推辭，責無旁貸的領了這第一杯酒！就連那倆小胖墩小碗裡都倒了一口醇香甘甜的米酒，又短又圓的胖胳膊雙手抱著，像模像樣的要跟大家碰杯。
唯獨例外的就是芽兒，杯子裡盛的是白開水。翟耀楠倒是給芽兒倒了一小杯米酒，還沒倒滿被自家二哥給瞪了回去。
翟耀輝用自己的空杯子給自己小媳婦倒了半杯溫水，把人朝懷裡摟了摟，貌似十分不放心挨著小媳婦坐的翟耀楠。
外麵爆竹此起彼伏，響徹雲霄，整個京城上空彌漫著濃濃的飯香味和那份合家團圓的喜慶安樂。
清脆的杯盞相碰聲，夾雜著倆小胖墩奶聲奶氣的乾杯，炕頭上老爺子和老太太們都一飲而儘。看著客廳裡的兒孫滿堂，臉上道不儘的喜悅和寧靜，就像李老哥說的那樣，他們此生唯願孩子們一生平安喜樂。
飲完第一杯酒，炕桌上的老爺子老太太們先動了筷子，年夜飯才算正式開始了。
飯桌上菜色各式各樣，酥爛的入口即化的，勁道的嘎吱彈牙的，有香的也有辣的，杜爺爺伸著筷子偏偏覺得無從下筷，總覺得不對。
不僅杜爺爺這麼想，有那麼一瞬間，除了那倆懵懵懂懂的小胖墩，大家手裡的筷子似乎都猶豫了瞬間，好像少了點什麼。
還是翟爺爺性子最先轉過彎來，瞪著眼催道，“芽兒的那個佛跳牆呢？不是都煨了一下午了嗎？”
翟爺爺這話說中了大家的心聲，是啊，還想嘗一嘗登上國/宴的名菜是什麼味！
見老爺子吹胡子瞪眼，翟家大姑停下筷子快言快語，“爸，咱們還是先吃一吃吧！要不然，那道菜端上來，頓時就把所有菜香味壓下去了，估計再吃什麼都沒滋味。”
翟家大姑繪聲繪色說的誇張，這邊，翟耀楠下意識的咽了一口唾沫，肚子又是咕嚕咕嚕兩聲，看著色香味俱全的年夜飯突然少了兩分胃口。
見翟耀楠這丫頭口水都快流出來了，翟耀揚不由失笑，“耀楠，真那麼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