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 扶桑的手術做得很成功,就是麻藥的勁怎麼散也散不去, 遲遲沒有醒來。
醒來的那一刻是在深夜, 女孩雙目空洞望著雪白的天花板, 背脊發涼, 額角接連不斷地滲出絲絲縷縷的汗珠。
她又做夢了。
還是那個黑狼與黑狐的夢,黑狼被困在狐狸堆裡折磨得不成人樣, 可錚錚傲骨讓它並沒有妥協。
最後,一日一日地被困, 原本的傲氣磨得渣都不剩, 骨瘦嶙峋地在絕望的牢籠裡漸漸死去。
術後的康複治療很簡單,沒幾天扶桑就可以出院了。
主治醫師讓她以後注意一點,一定要注重好飲食規律和作息,少吃辛辣生冷食物, 交代好所有的一切後,就讓她在寧婉餘的陪同下辦了出院手續。
經過半個月的治療, 醫師對扶桑已經有了熟悉感,離開的時候還有些戀戀不舍, 多嘴問了句:“最早送你來醫院的那個男人後來怎麼一直都沒有出現過?是見義勇為的路人嗎?我還以為他是你男朋友呢, 小夥子看著和你挺配的啊。”
扶桑有些臉紅地低頭一笑, 點點頭, 沒否認:“是男朋友。”
“這麼說我猜對了?看他那麼急的樣子就不像是個陌生人。後來怎麼一直沒見他?”
“出差了, 工作需要。”為了保密傅希的工作, 扶桑隨口胡謅。
“原來如此。什麼公司那麼狠啊, 出差了那麼久,我看他應該也挺想回來看你的吧。”
天氣越來越冷,扶桑裹緊身上的白色羽絨服,抬頭望向窗外:“不知道呢,快回來了吧。”
算算也有差不多大半個月沒見麵了。
梁棟一直都沒有放棄去找傅希,特戰隊發了瘋似的,每天什麼都不乾,就在四周利用著自己警方的人脈去找人。
那天是星期六,中央發動大量警力搜尋的最後一天,若今天還是沒有找到,大量的搜尋人員將會被撤回,逐漸減少......
也就是在這一天,輔助搜尋的嶺城警方無意間在一條山邊狹隘的小路上發現一輛自燃過的轎車,車裡空無一人,車輛處在懸崖的邊緣,稍有不慎,就跌落無儘的深淵。
下麵餓狼叢生,就算是活人落下去,沒幾天就會變成一堆白骨。
原本警方隻是以為這是一個普通的交通事故,或許車主跳車時不慎落了懸崖,或許車主早就逃生,讓車在這兒自生自滅。
可清理車輛時才發現,裡麵有一枚紅黃交錯的軍徽和中間圖案是一匹孤狼仰天長嘯的隊徽勳章。
孤狼特戰隊的隊徽產出有限,隻有特戰隊內部人員才有,由上級中央特彆定製,有專門的反真偽標誌。
不法分子絕對不可能造假。
除了已經犧牲的戰士,特戰隊所有成員都已經順利歸隊,唯一一個沒歸隊的就是隊長,傅希。
刑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瞪大眼看向梁棟:“哥,這他媽是隊長的隊徽?怎麼可能,那隊長去哪了?”
梁棟和穆楓一直都不說話,兩人緊緊抓住拳頭,衝隊徽肅然敬了個禮。
然後一聲不吭地回寢室,開了一打的啤酒,滾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喝著,誰也不說話,誰也不願先開口。
因為他們三個都說過:“彆搞笑了吧。你們其中一個要是死了,我打死都不會掉眼淚的。”
穆楓說梁棟不在了,他終於可以進1隊跟著隊長大乾一場,再也不用畏手畏腳。
梁棟說隊長不在了,他就是隊長,再也沒人訓他,管他。
“你們都給我好好的,彆他媽讓我如願以償!”
去他媽的狗屁!!!
穆楓年紀小,從褲袋摸了根煙出來,深吸一口,鼻涕都落在煙嘴上:“哥,咱們以後怎麼辦啊?退休吧。”
“退什麼休。”梁棟仰頭灌了一口酒,笑著看他一眼,“隊長都還沒退休呢,輪得到我們?沒他批準你就彆想了。”
“你醒醒吧。隊長都沒了,這特戰隊早晚要被我們搞毀,就我們這群毛頭小子,能乾出什麼大事啊?”
“穆楓。”梁棟抱住膝蓋,突然喊了他一聲,“你真的相信隊長死了嗎?就那破懸崖,就把給他吞了?”
“中央已經派人下去看了,過幾天就會有消息。但是我聽說那懸崖下很多狼,沒什麼人敢去。這車都燒了十幾天了,隊長要是還活著,估計早就凶神惡煞地出現在咱們麵前罵咱們了。”
穆楓說得不是沒有道理,梁棟無話可說。
最後,兩人煽情了一會兒,穆楓問:“那嫂子怎麼辦?結果下來後,葬禮很快就會辦,咱們隊長級彆不低,到時候追加烈士,早晚要知道的。”
梁棟沒什麼心情跟他討論這些,邁開長腿走進浴室洗了把臉,準備睡覺:“你去說吧。能晚一點就晚一點,隊長可寶貝她了,彆把她嚇著了。”
*
扶桑出院回家沒幾天,寧婉餘就回蘇州了。
蘇州的外婆有老年癡呆症,離開的這幾日一直交由鄰居來照顧,如今扶桑已經康複,寧婉餘也應該回去把外婆接回來了。
扶桑安安靜靜地收拾好行李,把家整理了一遍,然後才拖著疲憊的身子進浴室洗澡。
自傅希在貴州剪她頭發後,扶桑就沒再剪過頭發,如今頭發已經長長,過了肩膀。
她伸手用皮筋綁成一個醜陋的丸子頭,接而赤.身裸.體踩進浴缸,待臉蛋被氤氳的熱氣熏得通紅時,才不緊不慢地擦乾身子走出來。
躺進柔軟的被褥,打算立馬入睡。
可惜到了半夜還是沒有睡著,她翻來覆去,最後摸出手機給男人撥個電話,對麵是生硬又禮貌的女聲,提示她手機已經關機,無法接通。
扶桑沒多想,順手打開微信刷一下朋友圈。
她百無聊賴地掃了幾眼,順手點幾個讚。
其中一個朋友的轉發鏈接標題是【警方犧牲10人,A級罪犯仍未落網,讓我們致敬這些烈士。】
她的朋友有一半是軍區大院出來的,紛紛點了讚,評論區一票的【敬佩】【致敬】。
突然,2秒鐘前,孟括的一句評論【臥槽!!!我看到了誰的名字!!???】
讓扶桑瞳孔一縮。
右手的手指猶猶豫豫著還是沒有點進去,因為她以前看過不少這類的文章,經常會配一些案發現場的圖,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
可她就是不敢。
她手腳快速地想把手機的信號關了,繼續睡覺,臨關閉前,還是不可避免地讓一條短信冒了進來。
發信人來自穆楓——
【嫂子,明天有空見個麵嗎?】
微信的信息提示音不斷傳來,孟括發了連環問號來關心慰問她。
一連串的消息中,熟悉的兩個字眼讓她當下奔潰。
扶桑的手機炸了,消息連續不斷地湧入,她嚇得一個甩手,把它扔下床,誰也不理,躺回床上,蓋好被子繼續睡覺。
黑沉的夜,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地塗抹在天際,星辰無兩。
連微風也沒有。
壓抑的氛圍害扶桑差點喘不過氣來,她再也睡不著了,手緊緊地攥住被角,死死地咬著紅唇,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從眼角滑落,沿著光滑的肌膚沾濕被褥,暈開一片深色的水花。
烏壓壓昏暗的房間,持續不斷地響起女人近乎奔潰的抽泣聲。
聲音很小,卻透著絕望。
最後,扶桑哭累了。
躺在床上淺淺地睡了過去,卷翹的睫毛依舊掛著幾滴冰涼的淚珠。
第二天。
天光大亮。
扶桑早早地起床,先去附近的超市買好食材,穿的是那件溫婉的羊毛絨長裙和高領毛衣,回家親自下廚煮粥。
端到飯桌上,一口一口安寧靜謐地用勺子吃著,時不時會走神,望著對麵的椅子,陷入沉思。
她的模樣很美,杏眸水盈,經常帶著一絲無辜和俏皮,焉薄的紅唇微微上翹,有著幾分小女人的嬌俏。
傅希說過,這是他怎麼也不會去拒絕的類型。
曾經,他還流氓地占完她的便宜後,不要臉地冒出一句:“抱歉,你太美,情難自禁。”
來討她歡喜。
扶桑簡單收拾了碗筷,進臥室化個淡妝,接而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行走。
看著街上膩膩歪歪的情侶,摟著對方的纖腰,俯身低頭,咬耳朵說一些讓對方臉紅的話。
扶桑坐在公園草地的長椅上,望著蔚藍得不見一縷浮雲的天,突然很想回蘇州一趟。
穿著旗袍行走在濕潤無人的小巷,走一遍他們從機場回家的路。
去市場一邊打情罵俏,一邊買菜。
去旗袍店一件一件地試著旗袍。
去嶺長大街,認認真真地看一遍白娘子與許仙的故事。
不,這次換一個喜劇。
不要再看悲劇了。
他們還沒有一起去看電影,沒有一起旅行,沒有結婚,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