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人自說自話推辭了一番,雲月坐在那裡,隻是漠然看著他。
天帝威儀不動如山,炎帝訕訕摸了摸鼻子,踏浪去了。
水下世界終於又恢複了清明,坐在亭內的人站起身來,才發現自己竟不太願意見到上界的人,唯恐這些人來得頻繁,壞了他無驚的歲月。
負起手,慢吞吞往回走,萬裡高空上的天光黯淡下來。他抬頭望,雷神例行的打雷時間又到了。隻怕她一個人害怕,腳下不由走得急些,身形一晃,已在煙波府外。這時雷霆如期而至,還沒等他邁步,大門內伸出隻手來,一把將他拖了進去。
“快進來躲躲,彆不小心被劈中了。”
長情心有餘悸,緊緊牽著他的衣袖,溫柔的重壓落在他手臂上。他垂眼一顧,溫聲道:“莫怕,天雷打不進淵底來。”
長情卻對雷神的力量有充分的敬畏,她說你不懂,“那是雷神還顧念淵底有彆的水族,不願遷怒無辜。人家可是上神,若使出手段來,這淵潭裡的水很快就會沸騰蒸發,你們都得變成死魚死蝦!”
她極儘恐嚇之能事,雲月隻得附和,“是我小覷了天威,以為這裡水深,雷擊不破屏障。”
小小的魚,終於知道害怕了。因為他說話總有些老氣橫秋,長情覺得不服氣,才故意嚇唬他一下。現在目的達到了,她便大包大攬地拍胸,“彆怕,如果天雷殺到,你就躲在我身後,我想想辦法還能抵擋一陣子。”
雲月輕笑,“長情是要保護我麼?”
她說當然,“我不論好壞還是個神,修為總比你高一點,不劈個三五下劈不死我。你就不一樣了,小精小怪,才修成人形多少年?一個天雷下來,不就變成烤魚了!”
所以她還是個有愛心的神啊,雖然自己也才活了一千年,但在這五百年前還半死不活的魚麵前,她自覺還是經得起摔打的。
原以為雲月又會因她這番話感激涕零,結果並沒有。他看著她,若有所思,“長情可是因為我的年紀,才不願接受我?或是這少年的樣貌,讓你認為我隻是個孩子?”
又來了!長情很苦惱,如果留在淵底必須每天討論這個問題,那還是早早離開的好。
喜不喜歡,並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決定的。她一個人自由自在慣了,對於情情愛愛的玩意兒,由來都覺得可笑。大約是窺探帝王的感情世界,窺探得太多了,對男人基本失去了興趣。一個底層毛神,卻有清高的心,反正她是不會踏進紅塵的。
細看這少年,聰明絕頂,但聰明人大多無情。現在的孜孜不倦還是因為年輕,等再活個千兒八百年的,自然對愛情失去興趣。
她不接他的話,仰頭朝外看,“雷神剛走,應該不會這麼快又折回來的。我得上去看看龍脈,放走無支祁已經是大罪,龍脈要是有了閃失,那我就徹底完了。”
雲月還是攔住了她,“你為何總想著要走,是我慢待了你麼?岸上不安全,何必冒那個險……”似乎自覺語氣過重了,忙就此打住,轉而四下打量室內陳設,笑道,“你不是嫌這殿裡顏色太單調嗎,我打算命人重新布置。你喜歡什麼樣的?將簾幔換成水紅的,再把門窗塗上金漆,可好?”
他的寢殿,卻要按照她的喜好布置,她又沒打算和他同住!這孩子的做法真是越來越匪夷所思,雖然那張臉極儘可能地呈現了世上最清雅的美好,但長情還是切切實實感覺到了不安。
現在回想,似乎從上元那晚燃燈相照起,就跌進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裡。淵底是個異世,精魅善於惑人,淵海君的殷勤相待總透出一種莫名的詭異感,不會是想吸她的道行,以助自己修煉吧!
長情怕鬼,也怕心機深沉的妖。真要如此,那她豈不是會成為第一個被妖吸乾的神?在神話時代永生永世遺臭下去?
她心頭蹦了蹦,勉強堆起假笑,“不用興師動眾,我不過借住幾日罷了。這水府大得很,你另給我找間屋子,我總不能老是霸占你的床,讓你在席墊上過夜吧。”
雲月不查她的用意,隻當她是不好意思。自己想想也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難免惹她不自在。他赧然,“是我考慮不周了。雲橋那頭有間屋子,我以前常在那裡小憩,用品也都齊全,等用過了晚膳,我送你過去可好?”
心想事成,當然一千一萬個好,長情最後還不忘誇讚兩句:“雲月真是仁人君子啊,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肯定是我上輩子燒了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