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紅塵從雪地裡刨出了一隻貓,在她橫穿一座無名雪山之時。
連綿數十裡的巍峨雪山崎嶇陡峭,氣勢洶洶橫在她南下的必經之路上。阮紅塵站在山腳下,心下埋怨凡人奸商的地圖一點都不精準,連這樣高險的山脈都不在地圖上標注。真乃人心險惡。
等她沿著看不到頭的山腰往上飛,意圖越過雪山時,她又明白了一個道理:一等一險惡的不是人心,而是世道。
好好一座敦厚老實相的大山,說崩就崩。白雪沉積已久,軟和的外表下是堅冰。夾冰夾雪打下來,和文人騷客讚頌的因“風柳絮”雪景大相徑庭。要不是她會禦風飛行,當場就能被壓成狐狸餅。
阮紅塵飛得離雪山遠遠的,預備等這波雪崩過去之後再翻山。百無聊賴,便把自己的尾巴變出來,抱著自己的尾巴吹著尖尖玩兒。正消磨時間,就聽得頭頂有細細的少年音:飛~飛飛~
聲線兒有著初學飛翔者慣有的惴惴,被冰雪裹挾的狂風撕碎成七零八落的。
阮紅塵好奇抬頭,就見一團杏黃色的毛球在她頭頂呈Z字形滑翔,手忙腳亂躲避紛紛揚揚的冰雪。沒滑幾下就被一團雪塊當頭兜住包成雪球,軲轆轆沿著山體滾沒了蹤影。
從未見過如此菜雞的精怪。
雪崩也就那麼一會會的功夫,阮紅塵等大山又恢複了老實敦厚的模樣才又下去尋那團被雪埋了的毛球。才一會會兒功夫,毛球已經凍成了冰棍。太陽照進水晶般澄澈的冰塊中,顯出了毛團的全貌。
是一隻小貓,通身是杏黃色,體型比成年男人的手掌大不了多少。他明顯還沒有完全長開,是隻半大不大的貓咪模樣。這便顯得他越發臉小眼大須須長,仿佛埋他肚肚的軟毛裡還能聞到奶香氣。
此刻連呼吸都靜止在了冰塊裡,尤掩蓋不了毛茸茸圓滾滾小小隻的蓬鬆體態,仿佛一尊精致的冰雕玩偶。陽光照在小貓湖水般的眸子和杏黃的背毛上,猶如流淌的液體黃金中點綴了兩顆翠綠的寶石。
阮紅塵趴在冰麵上,下意識咽口水:“如此菜雞的貓精還敢獨自出山,走不了幾裡路就能被那些喜歡抓精怪當寵物的修士擼禿了。”
當今世道崇尚修行成仙,不光是人,萬物都能修行法術。修仙之人稱為修士。阮紅塵想起自己下山以來遇到的一打又一打見麵就求婚的淺薄修士,嫌棄地撇撇嘴,並矜持地又把尾巴尖變出來舔了舔毛。
修士之外的花鳥蟲魚修習之物便是精怪。
大多數精怪起先多是頑石一般無思無念的愚昧之物,不能稱之為精怪。需先耗費千百年修出靈識,才可再進一步,故而修行之路比人要漫長得多。也有一部分精怪生而有靈,便不必經曆漫長的的愚昧時期。他們是被天道格外眷顧的生靈,族內代代皆生而知事,可以直接修行。
貓這種生物不像木石,沒有千百年的光陰可以讓他修出靈識。這隻小貓顯然是出自被眷顧的種族。
就和自己一樣!
阮紅塵驕傲地挺起小胸脯,生出一些類似於老鄉見老鄉的情誼來。四顧無人來尋,又趴在冰麵上叫了兩聲咪咪,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她倒是不擔心小貓被凍死,他們精怪都耐摔耐打,身體素質比凡人修士強得多。隻是凍久了難免受罪。
她等不及貓爹貓媽來找,以手為刃把小貓連同他周身的冰塊一起切出,抱在手裡找了個山洞生柴堆烤火。她心下訕訕自己火係法術的修為極其淺,連化冰都做不到。轉念一想不止是她,族裡好些小狐狸都生而怕火,修行的時候難免將其拋在一邊,就又底氣頗足地小哼了一聲。
阮紅塵容貌豔麗得頗具侵略性,行事作風來也和女土匪有的一拚。她把著貓尾巴把硬邦邦的貓形冰棍架在火上烤,正正反反上上下下地烤。烤至軟化,烤至融化,烤至直接睡著。對方軟乎乎毛茸茸的小身子在她虎口處成團成一塊貓餅,打起了舒適的小呼嚕。
她心道大功告成,手一鬆,貓餅掉在火堆裡,“噗呲”一聲把火壓滅了。
……
糯糯,就是那隻被凍成冰塊又烤至融化的小貓。他睡成豬,小呼嚕打了一夜。第二天悠悠醒來,睡眼惺忪對著四周軟和毛絨的不明物體一頓扒拉,哈欠連天蹬了好一會兒jio,也沒能把毛茸茸的毯子蹬掉。
……哪來的毯子?
他蹬毯子的腳倏地停住,睜眼望向牢不可皮的黑暗,尾巴上的毛毛炸成一團:都出現幻覺了,該不會是凍死了吧喵?!
他記得自己明明被凍在冰塊裡,樂觀點看要等到下月開春才能從冰裡出來。何況他下山前已經把所有的細軟送給了鄰居山雀精。就連費心存了兩年的三千六百多條凍魚也全部送給自己那隻管生不管養的老爹做了分彆禮。
現在的貓精糯糯,渾身上下除了腳脖子上苞米大的乾坤鈴外一無所有。就連這本應用來收納的乾坤鈴,內裡也隻有一枚圓鏡。裡頭儲存了全家福之類的寶貴影像。
糯糯,一隻身無分文,連毯子都蓋不起的流浪貓。
他心下惴惴不安,又扒拉了兩下,鋪天蓋地籠罩他的黑暗終於散去。一束冬日的暖光照在他頭頂上,他扒著腳邊v字形的軟滑布料,探頭向外看。
他的腳下,是連綿數裡的皚皚白雪。他的頭頂是一碧如洗的萬裡藍天。他知道自己背後必然是生活了十七年的雪山,那裡積雪終年難消,嚴寒造就的貧瘠是天然的屏障。替山上的精怪隔絕來自外界的窺探。而他眼前,在那遙遠的積雪的儘頭,是他從未涉足過的紅塵煙火。
他之前晃晃悠悠地禦風,便是要從寂寂雪山中踏進萬裡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