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潛默默瞅著眼前瘋狂甩毛甩出殘影的橘色糯,撚一根鼻尖上黃澄澄的貓毛,搓掉了上邊叫人誤解的泥黑色。他深呼吸,抹一把臉上的泥點子,轉過身去不叫糯糯看他尷尬的表情,又是一副高冷仙君的派兒:“沒什麼。”
糯糯甩完毛又是一隻精神抖擻的小貓咪,支楞著四條小短腿跟在他腳邊,灰不溜秋一小隻魄力倒是蠻大:“我在地麵上沒找到解藥,就試試來底下找麼,哪能輕易回去呢。”說著踩踩腳底下的綠草,嘚瑟地勾尾巴尖兒:“看,沼澤地下邊彆有洞天不是。”
沼澤地下邊僅僅用“彆有洞天”來形容已經不足以概括此間的奇異了。這方空間存在於沼澤之下,看似與外界毫不連通。但全然不因此而黯淡無光死氣沉沉,相反,此處簡直就是一個規整有秩的小花園。通透,敞亮,空氣中彌漫著花草最樸實的青草香氣。
花園裡種的不是純觀賞花卉,而是大大小小形態不一的奇花異草。漫無邊際的花園儘頭還是花,半點看不出有精怪或者修士存在的痕跡。
糯糯天性喜歡草木茂盛的地方,驚奇地從這頭跑到那頭:“哇,都是我沒見過的花草,這個可以續斷肢,這個可以擴經絡,這個可以治禿頭……嗷嗷嗷我們發財了我采草藥養你啊。”
沒跑完就被霍潛撈著肚皮抓起來:“彆亂跑,太危險了。”
他方才走過來,看見有的花草自他靠近就自動倒伏讓路,顯然不是愚昧的草木,而是有一定靈識的精怪。毒性未知的花妖草精顯然更叫人忌憚。
糯糯肚皮底下墊著男人寬闊的手掌,下巴還被扣在人虎口上。饒是如此也克製不住想要一頭紮到花叢中的狂喜勁兒,四個腿兒滑稽地垂在空中劃拉不停,酷似一隻練習狗爬式的小貓咪。
霍潛隻得一手托著他,另一手揪住貓後脖子叫他消停,這才帶著他在林林總總的花草樹木之間繞行。一人一貓踱了許久,中間越過好些毒蟲毒蠍子,幾乎要越過花海時,才在儘頭看見一片大湖。
而大湖的儘頭是一片低矮的山脈,潺潺溪流自山間流下,彙流於湖泊之中。山的那邊是什麼,暫時就不得而知了。
誰也想不到惡臭沼澤地的掩蓋之下,是山河湖海,是水月洞天。
糯糯找了這麼久還沒找到解藥,心中不乏焦急。他仰頭正視霍潛:“放我下來,我自己找能快些。”霍潛當然不願意。他一把貓帶出結界就自動開啟慈父模式,深覺百幽穀遍地洪水猛獸,斷然不肯鬆開貓的後脖子。
山泉墜落而下,在山體上迸濺出水花,糯糯不願意被心上人看扁,最後警告:“真的不放?”
“不放。”
話音剛落,手中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貓咪眨眼間變成人形。他之前趴著,化形之後霍潛的手就盛不下他了。身嬌肉嫩熱乎乎的一隻小青年被單手抬起來,抬他的人很羞窘,被抬這個倒是從容且淡定。他還能抱著石化男人的胳膊狡黠回眸,做嬌羞狀:“呀,我忘記變衣服了。”
實際上他衣服好好地穿在身上。
隻是他這樣嬌滴滴羞答答傾情表演,圓滾滾的貓屁屁又因為姿勢問題還擱在霍潛的手臂上。這種肉貼肉的狀態,怎麼能要求彆人理智思考。霍潛一怵,抓著糯糯下巴的手順勢就鬆了。
等他回過神來,糯糯已經落在了在他看來危機四伏的花叢中。
“這才對嘛,”糯糯盤腿坐在了一眾形狀怪異的花朵組成的花海中,半點也不畏手畏腳,從容地閉上眼睛。他身邊半人高長了一隻碩大網兜的醜陋花朵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倏一下把網兜的口子對準他。情狀酷似獵.槍瞄準了獵物。
霍潛隨手撿起一根枯枝橫掃過去,將糯糯近前躍躍欲試的一眾醜草全部攔腰削斷。
幸存的醜花又火速調轉方向,口子背對著他們二人。要不是它們沒長嘴巴,霍潛幾乎要腦補出一幫偷吃不成,扭頭吹口哨扮無辜的小老頭形象。他沒心思去搭理這幫貪吃的花精,試圖去拉糯糯起來,卻發現他無法把貓扯離地麵。
仙君大人不可置信地望望自己的手心,他修煉至此,在此間無法擺布的家夥隻有兩個:就是另外兩位滯留於此的仙君。若不是對方修為比他高,他不能隨意擺布人的情況便隻有一種。
修行之人在與天道交流之時,身心皆歸於天道。身如磐石心如飄絮,外人和外仙都無法將之撼動,更無法對其施加傷害。
天道不是一個具體的個體,他存在於萬事萬物之中,是天地時空,是生存法則。或者更確切地說,是萬事萬物之母。天道對萬物有所偏愛,最愛者成仙,次愛者能修,泛愛者芸芸眾生,在短暫的一生中經曆生老病死。
修行之人越到後來,便越是能感悟到天道的存在,更為頻繁地進入到一種與周邊活物精神交流的境界。兩年多前他便是通過霍有悔感悟天道的頻率,來預測他渡劫的時間。
然而縱是千般準備萬般鋪墊,修行近千年的師尊最終還是沒能離天道更進一步。霍有悔經曆繁華後消弭在世間,與無命無運四處飄散的塵埃殊途同歸。
霍潛煩躁不已地盤坐在糯糯身邊,意圖和天道交流。隻是腦內全是一些錯綜複雜的念頭,不成章法:“你不要和貓說話,他還小,經不起你折騰”、“放他出來,他心思全不在修行上,再給他八百年他也不夠格渡劫,你彆打他的主意”、“世上貓那麼多,你若喜歡,我去給你找隻更漂亮的帶他修行送來陪你玩”……
自霍有悔隕落之後,他一次也沒有得到過天道的回應,這次卻是沒有幾息功夫就聽到了女聲幽幽歎息:九淵,你不如百年前那般出塵脫俗了。如今的你,滿身世俗氣,一腔執妄念。
“你已經殺了我師尊,現在連個貓精都要抓來玩弄麼。”霍潛聲線沒有波瀾。
女聲又是歎息,對霍有悔和糯糯都沒有興趣。她的關注點始終在霍潛身上,但又懶懶不願與他多說:不要再去找舍利了,也不要窺探死人的物件,我很不喜歡你忤逆我的樣子。
話音剛落,霍潛雙眸猛地睜開,他被天道驅逐了。再推推身邊的糯糯,還沒有醒來。這貓精甚至不知什麼時候改盤腿姿勢為伏倒在花叢之中,麵色安詳猶如乳燕投林,倦鳥歸巢。
糯糯沒有被天道驅逐,也沒有跟天道的具象化對話。他隻是一隻小貓咪,平素隻能與草木交流。他自在雪山之中幫娘親找藥時發現自己與草木感應極強,有段時間總是關起門來與花花草草說話。若不是被他爹發現一頓駁斥,叫他對此事有了陰影,他能三天兩頭逮棵草兒說話。嚇壞個把人是沒有問題的。
盤坐著感應不夠強,他便趴伏在了地上。
不久之後,他便感應到了草木的思想,他們在嘰嘰喳喳說自己與霍潛:
“好可怕呀,西西和瓜瓜隻是多看了他相好的一眼,就被他斬了腰,要修養十天半個月才能恢複。”
“到時候他兩開的花一定特彆小,太子爺小寶貝,你今年還願意被他兩授粉不?”
“哼,才不要,今年讓他們兩自己給自己授粉去吧……今年換彆的哥哥們給我授粉。”
此話一出,花精們當即滋兒哇滋兒哇哄鬨成一團,為爭搶授粉權掐做一團。鬨過之後他們的話頭又轉移到糯糯身上。
“活該,那男人一進來我就提醒你們裝死。你們呢,一個兩個非得肖想他那隻貓。”
“你可彆說,那隻貓超香的,我一聞到他的味道就饑渴難耐。那男人豔福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