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子母(1 / 2)

程初的墳頭果然光禿禿的寸草不生, 隻是一堆富有光滑的卵石堆砌而成。石碑上的名諱光潔如新,點點磨損的痕跡證明墓碑的主人確實已下葬有一段時日。

霍潛四望周圍, 連根貓毛都沒有看見。

他擰眉, 不死心地追問:“怎麼如此突然?”

“父親本是苦修的誌向高潔之人, 如今卻貪嗔癡妒萬般惡念皆纏於一身, 不死何為?”少年郎伸手招呼在遠處探頭探腦不敢靠近的一團黑影, 對自己父親的德行操守有近乎苛刻的要求,“他已成了縱容自己的私欲的懦弱之人。不能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更不能開太平之世。他雖生猶死,不若乾淨死去。”

那團黑影在少年說話的功夫撲就過來,近看,近乎是一堆爛泥成精。隻在中間張開一張麻袋一樣的嘴,饞涎欲滴, 視線在少年郎和霍潛之間流轉。

霍潛看他一眼, 這黑影就果斷棄了他, 跳到空中呈倒栽蔥狀, 張開血盆大口對著少年郎頭部一口咬下去。

霍潛下意識去抓,少年卻示意不礙事。果然,下一秒, 那黑影咬住少年的頭, 卻好似隻咬住了一團空氣。

他不受任何阻礙地自由下墜, 腦袋插進泥土裡, 吃了一大口土又笨拙的“呸呸”地吐出來。

他本欲吞食少年, 實際出來的效果卻像吞食了空氣。

少年郎毫不生氣地揪住黑色的麻袋精,拍他光禿禿的頭,幫他撣掉上頭的灰塵:“笨蛋,怎麼就學不乖呢?”

說罷又笑對霍潛:“客人莫要見怪,他還小,隻是個小寶寶。”

霍潛心道這位前輩對自己的定位實在過於遠大了些,連帶教出的兒子也一股子不食人間煙火的出塵氣兒。

不像是追求得道的修士,也不像是耽於享樂的精怪。顯得十分另類。

要不是少年親口承認程初愛穿女裝,真不能將那日熱辣大膽的女子和少年口中的苦修父親聯係起來。

霍潛誌不在糾結程初的死因,他被糯糯的糖衣裹得嚴嚴實實,寵出了一身的小家子氣,甚至有些小孩子氣。他下意識找理由解釋糯糯的行徑。

一開始沒有往撒謊那方麵想,而是自發給糯糯開脫:“不知程前輩的相公現在何處?”

——小貓精那麼笨,認不得人也是正常,或許是師從了程初的相公?

這般想著,再看少年的時候,便發現他恬靜的的麵容出現了一絲細微的扭曲。仿佛名貴高雅的花瓶受到撞擊,有了一道不甚明顯的醜陋皸裂。

不過一瞬,少年郎有是那般聖潔模樣,這回他帶著霍潛來到一汪惡臭的沼澤之前:“他在這下麵,一年多了。”

霍潛:……

“他們感情很好,父親已死,他哪能獨活。”少年抱著那團黑泥成精,翹而長的睫毛蝴蝶翩躚般抖動,顯得脆弱又格外有種聖潔的美。

霍潛:“……節哀。”

他本欲來糯糯的新師尊麵前幫他家小貓精撐排場刷好感度,順便改善一下糯糯的生活。哪裡能想到來這兒就看到一個墳包。

他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家中可有人尚在山下?”

——畢竟程初家人丁組成頗為複雜的樣子。也許糯糯是被弟弟妹妹撿去了也說不定。

得到的回複是否定的。

霍潛再下山時,表情就很迷惘。他回到糯糯最中意的小屋,掏出了一塊圓鏡。

這塊圓鏡與其他單單用來成像的圓鏡有所不同。這是子母鏡,共有兩塊,母鏡可以投射子鏡的所見。是一百多年他飛升前歸不覺特意打造來送給他的。一塊留在流雲宗,一塊叫他帶上九重天。供他在九重天之上一睹宗門內的景象。

“小師弟還小麼,肯定會想我們和師尊的。”當時幾個師兄還圍攏了一起笑他,“帶上吧,想我們時可以看一看。”

霍潛方才趁少年不注重,將其中一塊喂給了那隻黑泥一般的不知名精怪。那精怪傻乎乎的,給什麼都吃。

他是那樣執著地想要求證糯糯留信所說的一切全為真話。

而靈鷲山是與之相關的唯一的線索,他不願意輕易放棄。

母鏡投射的景象模糊無比,猶如蒙了一層黑布。隱約看出少年和精怪還在原先的沼澤邊上。

霍潛透過黑乎乎的精怪肉體看到少年的唇一直在動,顯然是正與這精怪說話。

圓鏡不能傳遞聲音,霍潛凝視許久少年的唇,確定他看到了兩句話。

一句是少年對著精怪頤指氣使:“你守在這裡,他要是敢上來,你就一口吃了他。”

第二句,前一秒還倨傲不已的少年驀然對著黑影跪倒,半擁著那黑影悲痛道:“喔,父親,我的父親啊。”

霍潛:……

這是怎樣深井冰的一家子,突然開始期待糯糯壓根就是在撒謊。他寧願糯糯從頭到尾跟靈鷲山一點關係也沒有。

他又緊張兮兮看了一整天少年郎和麻袋精的日常。靈鷲山淒涼苦寒,山上還真就隻有他們二人。

糯糯,不存在的。

霍潛再把圓鏡收起時,已是第二天清晨。一隻小紙鶴顫顫巍巍落在霍潛窗前,帶來流雲宗的口信:你嶽丈寄信來了,速來取走。

霍潛一臉無知滿頭霧水往回趕。取了信正要走,就被歸不覺門下一弟子攔住:“霍師叔,師尊和路師叔又為了你吵起來了,師尊請您過去勸個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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