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崽崽清楚地認識到“爹爹”是何物, 那是不可能的。不隻是他一個崽,幾乎所有的幼崽在生命之初都隻認可哺育他們的母親, 而對父親的存在毫無概念。
當他們再長大一點, 驀然回首發現身邊還有父親的存在時, 崽子們一開始都是排斥的:整個世界難道不該是我和我娘親的二人世界嗎?有你什麼事呀?入侵者,滾出!
崽子身邊沒有這個形象, 倒不至於有多麼激烈的抵觸心理。隻是被教導“一家三口”的概念時昂起圓溜溜的臉盤子:“一……二……”
三呢?
他懵逼地望向他肚皮底下的鸚鵡精,還手賤地戳了戳:“三?”
鸚鵡精本在午睡,貓崽肚皮下軟乎乎暖洋洋的,格外愜意。多睡一睡感覺傷口都要好得更快了啾。
這會兒突然被戳醒,歪頭回想了一下半夢半醒間聽到的話, 繼而露出一朵圓溜溜的腮紅和驚恐的小眼神。腮紅精二話不說起立,炸起頭頂的軟毛, 撲扇著翅膀衝出窗戶。
糯糯追上去:“你傷還沒好全!貿然飛出去恐有危險。”
“十裡八鄉就你家崽子愛叼彆的精怪,你管好他我就安全了。”鸚鵡精恨恨飛遠,又羞又囧,“什麼一家三口, 你……你家崽子,小小年紀就那樣色眯眯的……他做什麼要與我做兩口子,我不要,不要!”
“我……我這就叫我叔叔來打你崽兒!”鸚鵡精色厲內斂吼,拍翅膀飛沒影了。
糯糯無辜臉捏崽崽的屁股蛋兒, 對鸚鵡精的腦補能力歎為觀止:“我們家糖糖隻是個孩子呀。”
糖糖這個孩子還沒學會“爹爹”的正確用法, 就和霍潛大魔王狹路相逢了。
起因是糯糯和崽崽失了阮紅塵的約束之後, 不出半天便雙雙沉迷羊奶的醇香之中。糯糯不僅沒成功給崽崽斷奶,還把自己也搭了進去。
兩隻貓早中晚都吃奶,晚上就一貓在床頭放一袋羊奶當夜宵。不過幾天功夫,雙雙胖到看不見脖子。
糯糯心道這樣不行,這樣下去崽崽快從貓崽變成豬崽了,開始培養崽崽對彆的食物的興趣。一天兩回地帶他出去逛附近的大集買買買。
這天逛到了稍遠的城中。說是城,其實城中地廣人稀,其實城中地廣人稀,集市就比小縣城大一點點。
糯糯揣著崽兒穿得並不華貴,可通身富貴人家閒散小公子的逍遙氣兒。他懷中的崽兒油光鋥亮,每根毛發都呼吸出被嬌養的氣息。
走在街上,和周圍抱寵物的地主商人官員之子完美融為一體,俱都散發著“我手上閒錢很多快來宰我呀”的氣質。
父子兩才在一小吃鋪上逗留,糯糯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回頭,是一耄耋老頭,瞎了一隻眼,佝僂著腰。
糯糯眯眼,無端覺得這老頭似乎有些眼熟。
見糯糯回頭看他,這老頭便狀似神秘地說:“小公子,我乃城中神算子。方才觀你麵相,算出你命中將有一劫。”
這話術也好熟悉喔。
糯糯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咧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才一劫嗎?”
老頭:???
糯糯步步逼近:“先生不是說,我命中有九百九十九道雷劫嗎。”
老頭:???………!!!
算命老頭後退一大步,然為時已晚。
“你個大騙子!”糯糯氣成河豚並向老頭投放了一隻崽崽,“霍糖,上,把他給我叼到府衙去!他送我九百九十九道雷劫,我便送他十年牢飯。”
崽崽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小獅子一樣衝老頭衝過去。現場當即老頭叫貓崽叫,圍觀眾人火速歸位,鬨成一團。
崽崽可是十裡八鄉精怪圈出了名的小魔星,平常把圈中精怪全叼了個遍,叼個小老頭那更是不在話下。
沒讓他掙巴幾下就把這騙子叼到空中,趾高氣昂往府衙去。
算命的恐高,此時與軟腳蝦無異。見逃脫不得,先是苦苦求饒:“小公子,我也隻是討口飯吃才不得已騙你。你就放我一馬吧。”
“小老兒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這要是進了府衙,可就是關到老死的命啦。”
見糯糯不回他,又由求改罵:“我都這麼老了,摔一下碰一下就沒了半條命。你年輕力壯受幾次騙算什麼,我這是幫你長教訓,你竟然就要逼死我。小王八羔子,我是騙了你,可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糯糯撿起他的算命布袋就砸他頭上:“我好好的,我哪裡好好的?我被你騙得以為自己真沒幾天活路,要不是你騙我要仙骨保命,我至於千方百計找仙君獻媚求歡嗎!”
——我與他,本來可以更純粹地相遇。我若是單純偶遇,依舊會被他吸引,繼而追求他。
幼崽是殺死時間的利器,可以麻痹人的憂患意識,叫人日日圍著他轉並在“寶寶真可愛”與“小孩真磨人”之間轉換。與塵世脫節,與舊友之間出現鴻溝。
糯糯與霍糖隱居山上的這段日子,他很少有空想起霍潛。
如今這個騙子突然冒出來,便在兩父子構築的象牙塔上敲出了一個大縫,推到了崽子為他與塵世之間架起的巴彆塔。
巨大的失落感與愧疚感噴薄而起,糯糯近乎是自言自語道:“你知道我躺在他身邊,日日對他說甜言蜜語,卻無時無刻不清楚自己不過是個目的不純的騙子,內心有多惶恐嗎。”
——所有的緣起於騙局之中,也滅於謊言之下。縱使所有言行皆是真心,我到底是個心思見不得人卑劣之徒。
縱使圍觀的看客並沒有多少,大家也多在圍觀老騙子落網記。糯糯還是倍感前夫所指,如芒在背。
他連看霍糖一眼都是羞愧的。
“我最怕阿嬌……”他難堪地停頓了一下,“我是個卑劣的貓精,我永不能停止哄他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