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未落,林景塌下背去,雖然手腳被縛,整個人的動作卻全變了,變成了一個含胸弓背吊兒郎當的樣子,就連臉上的神情都截然不同。眼皮半耷拉著,挑眉隻挑一半,嘴巴往一邊斜翹,嘴角含著冷笑,下巴高抬,喉結清晰分明地掙出來,一個倨傲不屑的姿態。
綁匪老二隻覺得眼睛一花,眼前人就跟變了張臉似的,怎麼都想不起剛才是長什麼樣了。
老大:“眼熟?”
老二遲疑道:“興許長得好看的都這樣吧。”
其他綁匪過來瞧,硬是沒瞧出半點異常。
他們才跟林景打個照麵,腦中根本沒對他形成印象,對他氣質的突變也沒什麼感覺。
旁邊的富二代們可是看得眼珠子都瞪出來了,媽耶,大變態怎麼變成中二少年了?這個發展讓人很難懂啊!
林景隱晦地瞪了賈元勳一眼,後者雖不明所以,也隻好眼淚汪汪地縮回去了。
林景不是什麼冤大頭,隻不過剛才他盯著綁匪老大凝神細看時,又看到了一幕畫麵。
畫麵的主人公是一個氣質凶悍的中年男子,林景最擅長觀察和模仿彆人,對一個人的體型、動作和口音等等都很敏感,他一眼認出這就是那個孫悟空麵具的綁匪老大。
綁匪老大正在一間很普通的飯館裡吃飯,他的對麵坐著一個很普通的年輕男人,兩人正以正常的音量,進行一番看似普通的交流,飯館裡無人注意他們。
年輕人:“定金到賬了。”
綁匪老大:“不錯,你們態度誠懇,我也不會讓你們失望,合作愉快。”
年輕人:“不要放鬆態度,你再敘述一遍劇本,以免正式拍攝那天兵荒馬亂。”
綁匪老大有點不耐煩,但被他掩飾過了,“藍岸會所地處郊區,位置偏僻。孫悟空帶著一起逃獄的一夥兄弟,被警察圍追堵截,剛巧來到會所附近。他們闖了進去,聽說有個姓賈的富二代在裡麵包場過生日,於是劫持這個姓賈的和警方對峙。最後,其餘綁匪被警察緝捕,孫悟空誤殺姓賈的,逃之夭夭。”
年輕人:“主角的照片已經給你看過了,記住他長什麼樣子。”
綁匪老大:“不是,半分鐘你能指望我記住什麼?你至少給我發一張過來。”
年輕人:“不行。你不能保存任何……資料。”
綁匪老大:“……那我憑感覺嘍。”
年輕人:“沒關係,你不需要靠長相辨彆他。主角那天會穿一件銀色風衣,他一定是人群裡最顯眼的那個。那件衣服是他的寶貝,絕不會穿在其他人身上,你憑衣服認人。除此之外,其他任何人指認某某某是主角,都不要相信。”
“得嘞。”綁匪老大端起酒杯,“走一個。”
畫麵到此為止。
雖然匪夷所思,但這種特殊能力的確給林景帶來巨大的幫助。他現在能夠確認至少兩個事實。
第一,這起事件並不是意外。第二,綁匪的目的不是劫持賈元勳,而是要殺了他。
這時,會所外終於傳來動靜,一陣驚天動地的警笛聲嗚啦啦地響起來。
綁匪老二拉開窗簾,透過單向落地窗,所有人都能看到外麵圍了一圈的警車。
綁匪老二沉悶的嘲諷從豬八戒麵具下傳出,“嗬,好大架勢。”
有個心理素質差的黑衣綁匪有點慌了,問道:“大哥,二哥,我們真能……”
“喪氣!”綁匪老大立時一個眼刀子甩了過去,“你知道什麼,我告訴你,咱們拿捏在手裡的可不是一群普通小屁孩,那是我國商業界的半壁江山!”
黑衣綁匪頓時驚歎:“那還怕個球的條子哦,條子敢輕舉妄動,華國的半壁江山就要塌了!”
“……”綁匪老二一陣無語,也沒糾正他倆,對那個黑衣綁匪說道:“站直溜了,彆胡思亂想。”
他語氣裡有無奈也有縱容,黑衣綁匪嘿嘿一笑,挺直腰板,不說話了。
林景將這一幕儘收眼底。他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綁匪老二知不知道老大的計劃?老大是要犧牲所有人、殺掉賈元勳自己逃跑的,如果老二也是同夥,他能這麼心無芥蒂地對待這群兄弟?
雖然綁匪老二說出了“賈元勳穿著銀色風衣”,那也有可能是綁匪老大囑咐他好好記著的,並不代表他知道老大的全盤計劃。
林景是所有人質裡唯一沒被堵嘴的,待遇顯得尤為不同。他瞅了瞅窗戶外麵,警察已經拿出大喇叭,說著一些“你們被包圍了”之類的屁話,綁匪老大摩拳擦掌地準備展開談判。
他閉了閉眼,冷靜地計算著自己還有什麼手段可以脫困。他或許是此刻場中最鎮定的一個人,比兩個劫匪頭子都要鎮定一些。因為他早已經曆過一次死亡,清楚地認識到這次生命本來就是多賺的。
他固然比所有人都要珍惜生命,但也更為理智豁達。
綁匪老大那邊已經開始向警察提條件,動靜頗大。劫匪老二守在林景身邊,不錯眼珠地盯著他一個人。
他心裡微動,靠近那張豬八戒麵具,小聲說:“我知道有人花錢買我的命。”
綁匪老二一驚,目光變得凶狠。
林景扮演著傲嬌富二代的角色,非常入戲。他喉結滾了滾,一副極度緊張又鼓起勇氣的樣子,“你也彆猜我是怎麼知道的,像我們這種人家,總有一些亂七八糟的事……你懂的。我知道是誰要對我下手,但其實你們完全不必聽他的……”
豬八戒麵具下的那雙眼狠狠壓下來,林景打了個哆嗦,忙道:“保我安全!我出雙倍……不,五倍的價錢!”
綁匪老二打量他好一會兒,叫過一個手下說:“把他的嘴堵上。”
林景:“等等!這家會所我常來,我知道有一個後門在哪裡,但你們不知道!警察肯定會從這個後門突襲進來!你保我的命,我告訴你!”
綁匪老二陰測測地看他一眼,“警察打進來,不是正好能救你們?我會信你的鬼話?”
“警察救得了他們,救不了我。我知道有人出錢買我的命,你們老大肯定會殺我!”
綁匪老二果然不知道老大的全盤計劃,他還以為他們這夥逃犯是真的偶然敗露行跡,才被圍捕的。至於銀色風衣,是會所經理被逼問時,告訴他們這裡最值錢、最適合做人質的那個人穿著一件銀色風衣。隻怪這件衣服太拉風,讓人想到賈元勳的同時就下意識以衣服替代了。
但林景的一番話,已經引導綁匪老二想到了許多事。
他想到:兄弟幾人原本藏得很好,怎麼會突然泄露行蹤?這一路上又是怎麼越走越偏,走到這個藍岸會所來的?
他又想到:難道真的是老大故意做局,想把預謀殺人做成與警察對峙時的誤殺?如果這是一場預謀殺人,老大不會不提前踩點,也不會不知道警察能從後門攻進來,但他卻什麼都沒有說。如果真有後門,警察可以輕鬆解救人質,老大可以趁亂殺死目標,但一定會有兄弟傷亡,甚至……沒人能夠逃出生天。
他終於想到,劫持人質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他們看似占據優勢,其實每一個環節都有可能被攻破。對上訓練有素的特警部隊,隻要有一絲不對,他們必輸無疑。除非……有人接應。
除非勾結外人,有人接應!
綁匪老二完成了一套流利的腦補,他再看綁匪老大,眼中已是濃濃的懷疑。
……不對!綁匪老二倏地掐住林景的脖子,“你離間我們?”
林景想拿一個櫃子頂的盒子,韓鐸搶先跳起來幫他拿下。
林景看了看桌上的水果,韓鐸立即剝好一根香蕉遞到他嘴邊。
林景:“……謝謝,我不吃。”
韓鐸直接把香蕉懟上去:“你吃嘛,正正,你就吃我的香蕉嘛。”
林景:“……”這是什麼糟糕的對話。
但是香蕉已經碰到了他的嘴唇,他不吃彆人也不會吃了,於是他隻好就著韓鐸的手咬了一口。
韓鐸低頭看他,眼睛裡亮亮的。
一開始,他故意接近林景,是想判斷一下這是個什麼樣的人、有沒有牽扯進他正在調查的事。
可是,與真實的林景接觸後,他困惑了。
因為林景實在是一個很特殊的人,這種特殊的具體表現是,他從他的眼睛裡看不到欲/望。
生活在這個欲念橫流的社會,物欲、愛欲、目標、夢想……人們被各種各樣的念頭纏繞著,難以脫身。沒有欲/望,簡直是無法想象的。你活在世上,總有一件想要去做的事,否則還活著乾什麼?
韓鐸心想,是自己看錯了嗎?但他當初為了做好一個演員,甚至專門找相術大師學過相人之術——並非那種算命測運的相術,而是能看清一個人的品性。
他辨認過那麼多張形形色色的臉,太清楚什麼叫相由心生了。
在韓鐸眼裡,林景整個人都是淡的,他或許也有在乎的夢想、想做的事,但那些並未成為困擾他的執念,隻是享受生命過程中的調味品。他的臉上跳動著那樣強烈的生機勃勃,像一株鑽土而出的幼苗,韓鐸甚至錯以為聞到了陽光的味道。這是他從未見過、從未想象過的。
林景打算把香蕉從韓鐸手上拿過來,韓鐸卻不給他,說:“我喂你吃就好了,你專心搜證。”
林景說:“你不搜證?你是凶手派來的臥底吧?”
韓鐸動作一頓,笑道:“為什麼我是凶手派來的臥底,不是凶手?”
林景沉默,抬起頭來看他,兩個人視線對上,像磁石找到彼此的對極般挪不開了。
韓鐸那雙深沉的下垂眼裡,隱含著不易察覺的興味和鬥誌,林景亦有些當仁不讓的意思。
這一眼,不僅點燃了兩人之間的戰火,也讓場外導演看得熱血沸騰。在導演的攝像機裡,他們仿佛根本不是來玩破案遊戲的,而是野獸部落裡兩隻即將決鬥的雄獸。
不過時間不長,林景就偏過頭去,幾乎同時,韓鐸也笑出了聲,“就算我是凶手派來的臥底,也要堅持喂你吃香蕉。”
林景:“……什麼仇什麼怨?”
韓鐸說:“畢竟你現在是我的初戀,我一定會做到人設牢記於心,謹遵導演吩咐,兢兢業業一絲不苟地錄完這期節目。”
林景真的無奈了:“導演到底給了你什麼吩咐?”
韓鐸就笑,“我問導演,韓俊賢這個角色該怎麼玩,導演說,隻需要按照人設做好一件事就可以了,那就是——”
他往前逼近了一步,低頭說:“撩你。”
林景的心臟突然炸了一下,他不動聲色地後退,靠到牆上。
韓鐸簡簡單單地站在他麵前,隻是低頭看著他,沒有彆的動作,可他總有一種自己被壁咚的錯覺。
韓鐸抬起香蕉,放到他嘴邊,“吃。”
林景沉默了一會兒,鬼使神差地張嘴咬了一口。
到第二口,他正要咬下,韓鐸突然把香蕉抽回去,自己吃了一口。他故意把動作做得很慢,讓林景看得一清二楚。然後,才重新把香蕉送到林景嘴邊。
林景垂眸,沒有說話,也沒拒絕,就著他的手吃香蕉。
兩個人心照不宣,任由一股莫名的氛圍在四周蔓延,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一根香蕉。
場外,導演惆悵地說:“還是我naive了,我一開始竟然質疑打耽美擦邊球的方案,總發愁韓鐸不會配合,出不了節目效果。”
旁邊的直男小哥摸著後腦勺說:“現在是……出效果了?不用發愁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