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沐風再次感知到自己意識的時候, 那股如墜深海的恐懼依舊沒有從心中散去，他掙紮著想要起身, 卻無論如何都動彈不得。
腦中一片渾渾噩噩, 仿佛對周圍發生的一切若有所感, 又仿佛從未清醒過，一切都是自己夢中的臆想。
終於，一個聲音響起，在他迷糊的意識裡越來越清晰。
“可惜了，實在可惜了。”那人歎息著說。
是師父, 韓沐風心想, 可惜什麼呢？
“是我把這孩子養廢了, 這點小關都過不去。”韓儘繼續說，“本來還指望他能受一番磨礪, 把那些厲鬼收服, 成為我的繼承人。”
“那現在……”
“現在, 唉。畢竟是從小養大的孩子, 我這心裡, 刀割一樣的難過呀。”
韓沐風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想要呐喊的衝動，但是他發不出任何聲音，身體不受控製的恐慌比淹沒他的河水還要猛烈，那千千萬萬個嘈雜的竊竊私語又在他體內響起了，像是無數蟄伏的小蟲。
又來了, 那種鋪天蓋地的無力感, 他平生最痛恨的東西。
他從來沒有戰勝過它。這次也是一樣。
韓儘幾人說了幾句話, 幫他暫時鎮壓住體內的惡靈，便匆匆離開了，像是要去準備什麼。
韓沐風清醒過來，卻動彈不了。醫生怕他再陷入那種瘋癲狀態，給他注射了大量肌肉鬆弛劑。他隻好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不知過了多久，忽聽一陣窸窣聲想起，病房窗戶刷的被掀開，一個人影動作利落地翻了進來。
他瞪大眼睛，劇烈掙紮起來，卻還是渾身無力，隻好用最尖銳的語氣說：“你來乾嘛？擅闖彆人病房，我要報警了！”
林景笑道：“喲，你醒了。”
說完，他也不管人怎麼反應，直接開了天眼。
他大半夜跑來醫院，繞過狗仔，費儘心思翻進病房，就是為了來用天眼看看情況。
若是平時被天眼注視，韓沐風定能第一時間察覺出來，但此時他隻感覺被看得心裡發毛，完全不知道自己老底已經被掀了個一乾二淨。
他兀自梗著脖子叫道：“林景，你彆太囂張了。”
林景無暇回答他的話，他終於看到了韓沐風身上的異狀。
天眼狀態下的韓沐風，身上堆滿了層層疊疊的影子。一重一重叫人看得頭皮發麻。這些影子或男或女，時而模糊扭曲，每一重都看不真切，俱都發黑發紅，是業力的顏色。
死後仍背有一身惡業乃至殺業，他們並非普通鬼魂，全部都是厲鬼。
林景瞬間明白了一切的原由。韓儘需要祭品，但招魂幡已然碎裂，活人，的確是盛納魂魄的最佳載體。特勤組此前也想過這個可能，隻是萬萬沒有想到，第一個被當作祭品的竟然是韓沐風。
那麼，韓沐風本人知道這一切嗎？
林景轉而看了韓沐風的因果，令他心驚的是，畫麵上顯示的全都是對他的忌恨。韓沐風非但不知道他師父的計劃，他甚至對韓家正在做的事一無所知，逼他走上邪路的，是他對他的嫉妒。
嫉妒彆人這回事，說白了就是自己和自己較勁，自己讓自己難受。韓沐風沒較過這勁來，撞上南牆依舊不肯回頭，非把南牆拆了不可。
林景有點無奈，甚至無語。他直接問道：“你怎麼就那麼恨我，我好像從來沒乾過對不起你的事吧？”
事到如今，兩人之間的關係早已撕破，韓沐風也從不在乎麵子工程，他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僵硬地說：“你是我最討厭的人。”
林景已經領教了，為了對付他而把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這還真不是一半的討厭。
“為什麼呢？”韓沐風說，“為什麼你不管做什麼事都那麼遊刃有餘，為什麼你就可以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去做彆人想都不敢想的事？為什麼你就可以那麼無所畏懼，就可以把鋼絲走得那麼穩，為什麼你就可以挑戰那些不可能的事，輕鬆踏平所有坎坷？為什麼你沒有挫折打敗過，哪怕隻有一次，為什麼你……你沒有體會過那種感覺吧，生命失去控製，被關在一座籠子裡，悶著頭向四麵八方衝，卻怎麼也衝不破……”
林景想為自己辯解一句，他上輩子的受挫、困頓、絕境，沒人看到過。
韓沐風自顧自說著，“我和你不一樣，你做再難的事都能成功，我做再簡單的事都會失敗。”
林景又想吐槽，這他媽睜著眼說什麼瞎話呢，做什麼事都失敗的人能安安穩穩活到現在，還變成大明星被人喜歡？在大部分人眼裡，韓沐風絕對是個成功者。
這家夥心太小，腦子怕也是牛角形狀的，所有腦細胞認準了往那個尖上鑽，也不知道他從小到大活得該有多苦。
韓沐風自憐自哀、不無幽怨地說：“你知道我為什麼像成為演員嗎？我隻是在彆人的故事裡，圓自己的夢。”
林景：“……”
他決定換個話題。
“你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嗎？知道狀況發展下去你會變成什麼樣嗎？”
“我隻不過是落水而已，狀態很好，不勞你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