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一響,紅紙遍地,驚走了院牆上的飛鳥。
天天蹲在牆上飛簷走壁,跟盛國公長得很想的老狸花貓正在膳房附近吃了一個大雞腿,正肚子圓溜地躺在秋陽中曬太陽。
因今日成親,國公府長孫值得一個全城皆知的大辦,商量後便決定在國公府堂前拜堂,設宴請來賓。
至於洞房等後續便回到雲薑狀元府中繼續完成,距離也不遠,也不算折騰。
這不光是展示對長孫的看重,也展示了對長孫媳的看重,可見盛國公其人還真不注重出身,多看品性。
迎親隊還在路上,陸宅上下也是沉浸在喜慶的海洋中。
院中仆從來往匆忙,丫鬟們穿著過年才會穿的鮮亮衣裳,其餘仆從則在腰上係上紅綢,這種大範圍地用紅綢也就在特定日子中才有。
聽說陸福滿早在幾個月前就減少對外售賣紅布,都打算留給自己女兒成親用,他跟妻子成婚多年,隻有一個寶貝疙瘩不可謂不用心。
陸福滿作為宅邸主人,站在門前迎客,好不容易養回些肉的臉上滿是笑容。
“恭喜陸兄今日嫁女,喜結良緣啊!”
“才子佳人當配,恭喜陸兄擇到狀元佳婿,引人豔羨!”
“好好好,裡邊已經備上宴席,諸位請——”
他的眼睛都快笑成眯縫,請著赴宴的人進去,完全看不出來他昨晚上咬著被子跟夫人對著哭了一會。
最熱鬨的當屬陸沅院中,李環都被打扮成大紅包,但是她看看梳妝台前的陸沅。
她覺得自己是個樸素的紅包,而陸沅就是精致富貴的大紅包。
無他,那頂冠子怎麼講都有二十斤了,她雙手托著的時候都嫌重,更彆提陸沅要放在頭上,用天鵝頸似的細脖子去支撐,戴上一天。
不過這頂喜冠是真的精巧,碩大的東珠嵌在上邊,足有五六個,被展翅的鳳凰銜住,
這頂喜冠本來沒那麼精致貴氣,雲薑來了幾圈後,就越變越富貴,從十斤變成二十斤。看她當時的樣子都恨不得把花轎都變成敞篷的,讓全城的人都看看那頂冠子。
精細程度堪比前世在曆史書上看見的圖片,她沒去過博物館,想來也是差不多精致的。
李環幫忙拿著零碎玩意,心說:不愧是世家大族,主打的就是一個富貴,平時再怎麼低調,一出手總是不同凡響的。
“真好看呐,我梳頭那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看見那麼好看的新娘呢。”
“你們府上的小姐就是適合這種富貴的打扮,越富貴便越好看,天生的官夫人像呢。”
“是呢,臉盤如銀月,眼睛又大又圓,一看就是有福氣的。”
鏡前的女子眉眼如畫,妝容點綴,眉心也被一雙巧手畫上精巧的花鈿——聽說還是雲薑親手設計的花鈿圖樣。
一頭烏黑的長發被一雙手梳起,好幾個手藝精巧的梳頭娘一起合作梳成高髻,這才能戴的住這頂喜冠。
“扇子
,扇子快拿好。”
“您千萬要記住了,這扇子要念了卻扇詩才能放下,可不能不能輕易拿下。”
陸沅抹了胭脂的雙唇止不住地笑,連連點頭說:“我知道我知道。”
然後手就去扶腦袋,不敢再點頭了,因為真的有點重。
隨著喜娘一聲喜慶嘹亮的“吉時到——”中,帶來了迎親的人,等在了院門外。
雲薑被那些個年輕人攔住要念迎親詩,起初也隻是增加點意趣,添幾分喜氣,就是要熱鬨。
沒想到狀元的學識就是能打,滿肚子的墨水就跟泄了洪似的,把“攔路虎”們衝得潰不成軍。
直呼“又輸了”“果真是遠不及懷瑜兄”“一合之力都無”,都慚愧退下,給人讓出大道來。
在外迎客的陸夫人也回來送彆,看著盛裝而來的女兒,目中露出不舍之色,眼中閃過水光。
她不願哭,把女兒也惹哭了,哭花了妝就不好了。
握著柔嫩的手,陸夫人說道:“以前你還是那麼小一點,走路都得娘抱著,現在都是那麼大姑娘了,要成家了。”
陸沅的手腕上被套上一隻翠綠鐲子,成色極好,聽說還是她娘的陪嫁,配了她那麼多年,現在也該陪著陸沅了。
那新娘笑道:“狀元府跟陸宅距離不遠,我會經常回來看看娘的,我們不是都住在建安城嗎?”
陸夫人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出嫁為婦,哪還能總往家裡跑?”
陸沅臉側流蘇微動,不以為然道:“我...我夫君說管他們說什麼的,自己高興就好,公爺心底好,更不會在意這些。”
好懸就叫錯了,在狀元府裡天天喊娘子夫人喊著玩,都快忘了這是外邊了。
囑托了一番,就該是上轎的時候了,要出門的時候被陸夫人不舍得拉了一下。
垂下的珍珠穗子晃動更甚,像是送嫁母親的心。
有個紅裳丫鬟捧著繡球追上來:“繡球忘拿了,小姐的繡球忘記拿了!”
*
鞭炮的響聲越發的近了,那在路邊翹首以望的人群便看見清雋的新郎官騎著高頭大馬踱步而來,不由眼前一亮。
踱步的駿馬全身通白,沒有一絲雜毛,雙眼濕潤黝黑,馬腿修長矯健,肌肉壁壘,一看就知道是千金難買的好馬。
這好馬配英才,那穿著紅衣也清貴的新郎官著實當配此馬,著實吸引了不少目光。
看她眉眼帶笑,那目光卻總是不自覺往身後的八抬大轎中看去,看似鎮定淡然,早就將她迫不及待的心暴露。
後麵喜樂儀仗跟隨,隨嫁的丫鬟仆從挎著小籃子,往人群中撒些喜錢和糖果吃食,一塊沾沾喜氣。
再往後的,就是十裡紅妝延綿,好似看不見儘頭,聽說人已經到大街上,還有一些在陸宅中等著出門。
這一圈路說長也不長,對雲薑來說是有點長了,好不容易走到了文鏡街,在國公府門前下馬。
坐在馬上的人翻身下馬,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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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要熟習君子六藝,不可當真做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李環隻覺得雲薑下馬的姿勢都下出個花來了,有底蘊的家族看起來確實是不太一樣。
“請新郎往轎門踢三下,才能讓新娘下轎。”
那人站在轎邊說道,一說正地位,滅威風,二說新娘婚後百依百順。
雲薑理都沒理,直接往轎門前去,站定,彎腰叩門。
“叩叩叩。”
指關節敲響轎門,越過那從未停歇的熱鬨喜樂清晰地傳到轎內,聲音有點悶,卻讓扇子後的唇角彎起。
“沅沅,到家下轎了。”
周圍的人靜了靜,說話那人跟其他人麵麵相覷,還有點不知所措的樣子。
喜娘剛想上前說些什麼,便給很懂眼色的國公府家仆們給拉了下去,他們隻聽大少爺的,大少爺不理就是不用的意思。
行吧,國公府大少爺想要自己牽著就自己牽著吧。
轎門被打開,塗著丹蔻,畫著花樣的手伸出轎子外。
“我娶你回家。”
伸出的手被另一隻手握住,精心牽了出來,由寫著詩句的扇子遮住臉,背後的美人麵影影綽綽,叫人看不真切。
身上紅衣盛裝,那精巧的喜冠在秋陽下熠熠生輝,漂亮得不可思議。
轎夫壓轎,陸沅抬腳,被牽著往大門走去,迎進門。
喜娘便說:“新娘下轎——”
越過人群,走入堂中,坐在高堂上的兩位笑著看走進來的一對新人。
皆是盛裝而來,實在登對,兩人手中都牽著紅綢,那繡球則垂在中間,由它來鏈接兩人的橋梁。
盛國公終於看見長孫成家立業,雲夫人則再也不用擔心被懷疑身份,兩人心結消除不少,都笑得真心實意。
也就沒能看出雲爹眉宇間總縈繞的一絲糾結,考慮這種事情實在為難正直了一輩子的他。
想來從雲薑考上童生他才隱約察覺到端倪,等到真正確定的時候人已經是名揚建安城的十四歲秀才,揭發和不揭發都很為難。
儐相已經張嘴了,唱著賀詞。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才算禮成。
雲薑抬頭的時候,雲爹忽然想起前幾天晚上雲薑對自己說過的話:“君子以誠待人,父親放心,我不會欺瞞度日,反埋禍患。”
自家孩子是個玲瓏心肝的,她也可能是察覺到了什麼。
那就,這樣吧。
雲爹微攏的眉宇徹底舒展開,車到山前必有路,且走且看唄。
新娘被迎進房中休息,新郎可就沒有那麼輕鬆,可不被拉著灌酒。
“我們就不說虛的,大哥,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總不能還跟以前一樣滴酒不沾吧?”
此次活動由膽子最大的雲昊組織,雲旭積極響應,雲長光被迫加入,振臂高呼,響應者就不止這三個了。
() 然而膽子再大,也不敢上手攔,隻敢拉幾個人組成人牆,擋住雲薑的去路。
身高方麵,整個雲家都沒能跟偷偷返祖的雲旭一較高下,在禁衛裡折騰了大半年,雲昊是生的更加高大威武。
直接把身邊幾個包括雲薑在內的都襯托成文質彬彬且柔弱的世家公子。
雲薑笑道:“當然不會,我還得回去喝合巹酒。”
雲昊說:“那我們儘量給大哥留點喝合巹酒的肚子。”
看著架勢,看著表情,勢要把風光霽月的大哥灌成軟腳蝦才肯放回去,讓他們也成為一次大哥的陰影。
這些人從小就被雲薑的陰影籠罩,無論哪一樣都是比不過比不過,嫉妒都生不起來的比不過。
雲薑眉頭微動,笑容卻深了:“好,那今日便是不醉不歸,誰敢中途退場,誰就是孬種!”
“好!不醉不歸!”
“大哥霸氣!”
“那隻好...舍命奉陪了。”
但是他們沒想到的是,不光是其他方麵比不過,連喝酒都比不過!
那醉成一灘,互相疊在一塊的雲家小輩,雲薑好友隻能迷瞪著眼睛,看那紅衣身影瀟灑而去,當真是無情。
舉著酒杯,嘴裡還說著:“喝,來喝...”
一個兩個,全都被狡猾狐狸忽悠瘸了,灌醉不成,自己反而醉成爛泥。
*
狀元府中不如國公府那邊熱鬨,坐在房中是還能聽見庭院裡的蟲鳴,還有仆從走動來往的聲音。
“大少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