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這豎牛想通過製裁祭氏,可以借此機會重新另起爐灶,並搶奪祭氏在各國的生意?
當然,這樣的願景可以稱得上美好,可惜手段也未免是太過粗糙了一些。
因為,他們似乎還從未想到過,向來以“順”為綱的商賈集團,居然也會有發飆的時候!
壯士一怒,血濺五步,君王一怒,流血漂櫓。
而鄭國的商賈一怒,天下諸侯皆要犯怵了。
一旦諸國的商物遭遇大麵積囤積而賣不出去的時候,一旦諸國的財政捉急以致於無法提供充足的軍餉給養軍隊的時候,一旦天災降臨,諸國無法拿出足量的物資賑災的時候,他們就會切切實實感受到鄭國商賈的厲害。
“不過,還請諸位切記!我祭氏值此危難之際,諸位切不可與諸國卿大夫暗通款曲,以致我祭氏泄了這一股子的剛烈之氣!事關我們祭氏之生死存亡,諸位萬萬不可等閒視之!”
李然在最後,特彆強調了一點。
他知道,在場的族老當中,不乏與諸國卿大夫私交甚好的。
當此時刻,若是他們為了自己一點蠅頭小利而致祭氏的大利付諸流水,他李然可是決計不饒的!
祭先也為此是頻頻點頭稱是。
“諸位既都是我族中人,當知一切得需以大局為重!”
祭先的目光甚為犀利,虎視一周後,諸位族老見狀,皆是連連點頭,無有再言駁斥。
“那麼敢問家宰,若當真如此執行,我族虧損在即,且手中定然會多出許多的現錢來。還請明示,既然如今這買賣也不做了,那這許多的錢財卻還有何去處?總不見得坐吃山空吧?”
此時,又有族老是如是詢問道。
畢竟,中斷與諸國之間的貿易,祭氏的每日虧損那是肉眼可見的。而在沒有徹底解決貿易爭端之前,他們這些無利不起早的商賈,卻又如何能閒得住呢?
他們也都知道李然素來是以奇招致勝的,所以,他們自是希望李然能想個辦法出來,能夠通過彆的途徑來補上一補。
商人重利,那可是真真切切,從骨子裡的重視。
其他族老聞聲,亦是一陣交頭接耳,並是齊頭又再度望向了李然。
“何必如此?子明所言之法,虧損都隻是一時的,日後定能得償,你們又何須急於這一時呢?”
不待李然應聲,麵對族老們的“為難”,祭先已是有些不悅,臉色也不由是低沉了下來。
他就是擔心族內會有人急功近利,以致李然的計劃破產,所以聽得這些,他自是有些不悅的。
可誰知李然聞聲,卻是心中大喜。
“嗬嗬,此問甚好!那今日族議的第二件事,便是這該如何讓諸位找補回這虧損之利了!”
好得很,這不是直接把由頭給送上門來了嗎?
李然也是感歎天時地利,這種碰巧之事他可還真是頭一次遇到。
“哦?有這等好事?”
“子明快快說來!”
一眾族老們都已經是迫不及待了,畢竟每天一睜眼就虧錢,對他們這群人來說真的是比要他們的命還難受的。
於是,李然便將昨日與子產大夫一同商議國的“子錢”一事給搬上了台前。
“子錢,乃是由子產大夫於官家發起的,我們祭氏與其他幾個大宗商賈豪門可進行前期的投資,待得等本收息之後,所得利潤一半會上繳公室,剩下的便由諸位所得。”
李然特意是最後強調了這一點,就是擔心這些個族老不明就裡,以為所得之利皆是自己的。
然而他這話剛剛說完,便引起了在場族老的又一陣強烈的反對。
“什麼亂七八糟的!這叫什麼點子?!把錢平白無故借給那些庶民?”
“簡直聞所未聞!自古以來,還從未聽聞過有借錢給庶民的啊!”
“子明你這又是怎麼了?怎麼一下子又糊塗起來了?”
他們強烈反對的主要原因是:庶民根本沒錢,也沒資產。
庶民沒錢,你借錢給他們,萬一到時候遇上個天災,他們田地裡沒有莊稼,家中又是一貧如洗,到時候他們該拿什麼來還?
這麼大的風險,如此小的收益,誰願意去乾?
而且,本身他們就要麵臨與諸國中斷貿易的虧損,一旦這裡再竹籃打水一場空,到時候那可不就更是要雪上加霜了?
“那些個庶民可都是窮得叮當響,你借錢給他們,還不如養條狗來得實惠。”
“庶民最是無有信用的!就算他們最後有了收成,你又如何能保證他們果真能把錢都還你?”
“是啊!這些個庶民本就是最無信無義之徒,與他們做生意,老夫可情願與諸國的卿大夫暗通款曲去了!”
甚至有人寧願違背李然剛才的法子,也不願與這些庶民做生意。
這件事的難度可見一斑。
饒是祭先聽得這個法子,一時間也是眉頭緊皺。
他實在不知,李然這回究竟是又要搞出什麼破玩意兒。
“子明,你可否說得……再通透些?眾位族老,乃至是老夫我都是聽得有些莫名其妙的。”
不過,他還是願意再給李然一個機會。
李然見得群情激憤,也並不著急,待得場麵安靜下來之後,這才緩緩言道:
“諸位現下所麵臨的虧損,短時間內可能真無法從其他地方找補回來。可眼下這個子錢,然以為乃是唯一,也是風險最低的方法。”
“敢問在場的諸位,有誰種過田的?”
李然的目光一掃,在場眾人皆是沉默不語。
是的,他們還當真沒有種過田!
因為從祭先的祖輩開始,祭氏一族便很早就已是走上了以商貿持家的道路,他們的田地都是雇傭佃戶去種的,他們隻管收成,哪裡需要親自去種呢?
“種田乃是天底下所有庶民們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唯一能做了得心應手之事!”
“子產大夫的新政,乃是鼓勵庶民們開墾荒田,屆時按畝取稅,如此按理說,自然是能夠極大的調動庶民們的積極性的。但奈何因這些庶民的手中一無農具,二無本錢,所以他們就算願意去開墾荒田,也終究要擔心自己的後路。”
“現如今,子產大夫在朝堂之上提出的子錢一法,以國家的稅賦為其背書,以國家信用作為本錢。隻要諸位願意出資,貸與庶民以子錢,當庶民們用子錢買了農具,又從官家處領得青苗種子,試問他們又有什麼道理不去開墾荒田呢?”
“鄭國雖小,可一旦全民墾荒,所得田稅必是現在的三倍,甚至五倍不止!如此的體量,如此規模的田地,屆時諸位所獲之利,又豈是與諸國卿大夫暗通款曲所能夠比擬的?”
李然把話說得很清楚,庶民願意種田,也願意開墾荒田,但就是差本錢和抗風險的能力。
隻要有人願意借給他們買農具的本錢,有人能在背後給他們兜底兜住,他們就沒道理不去開墾新地。
因為,這是他們如今能夠活得更好的唯一途徑!
話到這裡,在場的一眾族老皆是沉默了。
他們麵麵相覷良久,卻始終找不到合適的言語來進行反駁。更何況,這畢竟是事關鄭國的大政方針,他們又如何敢是多說些什麼呢?
隻不過他們的沉默,也並非就代表了他們被就此說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