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棄疾在臨走時的眼神確是耐人尋味,彆人或許不知,但李然對其用意卻很是清楚。
王子棄疾這是在敵視自己給楚王所獻之計,同時也在警告自己,彆沒事給自己找事。
不過即便對此,李然卻顯得也無所謂。
畢竟,他本就並未打算在楚國常住。
言歸正傳,楚王在下達了指令後,很快就命人是備下了一應聘禮,並準備不日啟程前往晉國。
臨行前,楚王又親自前去送彆王子棄疾。那場麵,比之當初李然與孫武從巢邑得勝歸來時還顯得要隆重些。
顯然,楚王對於此事的鄭重態度,以及對於自己這個親弟弟的信任,都已是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了。
隻不過,令李然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個楚王的腦子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畢竟你熊圍乾過的那些事,你那好弟弟可都也是看在眼裡的。你現在對他這麼好,難道就不怕以後他在暗地裡給你也來那麼一下?
風水輪流轉,你既做了初一,那彆人難道就做不得十五了?
像楚王熊圍這般聰明之人,卻為何會想不明白這一層?
正當李然還在尋思著,轉過頭,王子棄疾卻已然是辭了王兄,並終於是啟程了。
而王子棄疾前去晉國,又勢必是要路過鄭國的。
所以,未過多久,鄭國上下一聽王子棄疾要來,也當即是準備了極為隆重的郊勞,以款待王子棄疾一行。
為什麼?
其實很簡單。
不過禮尚往來罷了。
按例,他國使臣路過自己國家,無論是不是重要的使臣,本來就都應該是要善加款待的。
至於是不是需要國君郊勞親迎,則要視對方的身份以及重要程度而定。
不過,他們鄭國和楚國的關係本來就很是微妙。所以,對於鄭國而言,楚國就是個根本不敢怠慢的祖宗。
那這份禮數自然也就免不了了。
可是,令鄭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們雖是攝於威迫而遵守禮數,這王子棄疾卻反而比他們更懂得“禮數”。
一聽說鄭國上下已經設下郊勞款待自己,王子棄疾當即便派人前去很是客氣的想要謝絕。
但所謂的謝絕,其實也不過是欲擒故縱罷了。
換句話說——不要就是要。
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就在他婉拒了以後,卻也唯恐到時候是弄假成真,因此又立刻派了人,前往鄭邑是請求入城拜見鄭伯。
這是何意?
很顯然啊,那就是:你給我的,我謙讓,但是我跟你客客氣氣的,你卻不能給當真了!
是了,王子棄疾在玩弄這些個把戲時,那智商簡直就上升了好幾個緯度。即便是李然知道了,隻怕也是不得為之不歎服。
鄭伯於郊外先迎了第一位使者,這使者本是前來謝絕的。鄭國上下本以為王子棄疾是因為鄭楚兩國的敏感,所以不願接受自己的款待。
可誰知當他又派了另一位使者來請求覲見。
這一下,鄭國上下那就全然明白了過來。
於是,鄭伯一行,便依舊是在鄭邑郊外擺下了陣勢,與王子棄疾郊勞款待。
隨後又沒過得多久,鄭國上下便在城外看到王子棄疾的車隊是朝著鄭邑徐徐而來。
隻不過,待其車隊與他們越來越近,他們卻驚奇的發現,王子棄疾所在的車輿上竟然是空著的!
是的,他並沒有乘坐馬車,至少在進入鄭人的視野後,他便立刻下了馬車,並選擇是徒步而來。
這份尊重與禮數,可顯然比當初的王子圍不知要高出不少。
“楚卿棄疾拜見鄭伯!”
“外臣不期而至,叨擾甚多。小小薄禮,不成敬意。”
王子棄疾話音未落,他的侍衛便立刻牽來了一輛八匹馬的車架。
按照周禮,什麼樣的人該乘坐什麼樣的馬車,這都是有著嚴格規定的。
八匹馬的車架,顯然是一國之君的儀仗。
隻見王子棄疾所贈的這一車架,周身鑲金鎏銀,雕龍畫鳳,其奢華程度簡直可以直接吊打鄭伯原本的車架,其出手闊之綽頓時一目了然。
可這還沒完。
“見過子皮當國。”
隨後見到罕虎,王子棄疾立時又送上了一輛六匹馬的車架,雖不及給鄭伯的車輿奢華,可這六匹的馬車也足可謂之豪橫,至少與罕虎所乘的車輿比起來,在這輛馬車的麵前隻能稱其為寒酸。
罕虎萬萬沒有想到,堂堂的楚國王子,居然還給自己備下了厚禮。因此一時也是笑得合不攏嘴,並是照禮全收了。
接著,王子棄疾又見過執政卿子產,並且是送上了四匹馬的車架,見過遊吉,又送上了兩匹馬的車架。
什麼樣的人,對應著送什麼樣的禮,王子棄疾在禮數上,可謂直接碾壓當年來鄭邑下聘的王子圍。
至少從贈禮這方麵看,王子棄疾對周禮的認可度,在楚國王室之中,那可算得是絕無僅有的了。
而鄭國方麵,無論是鄭伯,還是罕虎,子產,遊吉,皆是對這個王子棄疾好感倍增。
但這還沒完!
郊勞款待當然隻是一時的,而鄭國上下為表其誠意,希望王子棄疾能夠在鄭邑小住一段時間,這按理也算得是一種禮數。
王子棄疾見鄭國上下如此熱情,當即也就答應了下來。
於是,他當著鄭國上下一行人的麵,當場嚴令自己的侍衛部下不準割草,放牧,采摘,砍柴,也不準進入農田,更不得砍伐私園內的樹木,不得采摘農園裡的果實,不拆房屋,不強行討取。
而後,他又親自宣誓道:如有觸犯命令的,為官撤其職,庶人降為奴。
這叫什麼?
這叫立規矩,也叫遵周禮,當然,更多的成分,乃是作秀演戲。
霎時,王子棄疾的“賢明”與“美德”立刻在鄭邑是體現得淋漓儘致。
而隨著王子棄疾在鄭邑小住的這一段時間,既沒有出現過任何一樁暴行,又沒有產生任何的僭越行為。
一來一往都遵照他自己所立下的規矩,無論是他自己還是他的部下侍衛,皆是如此。
於是,鄭國的罕虎,子產見此情形,心中亦是了然:
“恐怕,此人是有楚王之誌啊!”
是的,王子棄疾為何如此粉飾自己?
又為何極力遵照周禮討好鄭國上下?
不就是為了能夠彰顯出他與他哥哥完全不一樣的作派?
要知道當初王子棄疾前來鄭邑下聘的時候,那可是囂張跋扈到了極點的。
而此時他雖是路過鄭邑,但其禮數卻是完全符合中原周禮的,這豈不是與他那飛揚跋扈的兄長是背道而馳?
這說明什麼?
這不正是說明,他有著與他兄長完全不一樣的路數?
而這不也同樣暗示著,他一旦成為楚王,不就能夠將楚國從不遵周禮的“歧途”上給拉回來?
陽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