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荀氏長期作為中行氏的“附庸”,顯然是應該與範氏更為親近一些的。
而這一切,卻還得從那一晚說起。
……
也就是在他們出發前來乾侯的那天夜裡,他和李然於帳內對飲時,竟突然是責難起李然來。
然而,當時的李然並不慌亂,言辭之間犀利而不失道義。
故而他現在在心中,也是對這個大名鼎鼎的李然,增加了幾分敬佩之心。
當時李然麵對荀躒的詰問,言及楚靈王和王子朝之舊事,他一時停杯投箸,隨後是不動聲色道:
“嗬嗬,隻因之前李然所輔左的楚靈王、王子朝,身邊並無像荀下軍這般的明理之人呐。而此番魯侯歸國,便要一切皆要仰仗荀下軍了。李然不過區區一局外之人,於此間可謂是微不足道。卻不知荀下軍,對這件事可有把握?”
荀躒被李然這麼一說,稍顯有些尷尬,愣了好一會兒,然後才很不自然的笑了笑。
“嗬嗬,李太史過謙了,此事既是由先生而起,先生這般奔走,躒見了亦覺先生甚是辛苦。此事若是能成,先生才該是這最大的功臣啊。不過……事若不成……李太史想必也是難辭其咎吧!”
所謂“聽話聽聲”,荀躒的這一番言辭,李然明白其中不無推脫之意。
奇怪的是,如今這事還沒個一撇,荀躒又何以要在此時便推脫起責任來?
顯然,這荀躒在出發之前,定是受了範鞅之意的。
而這其中的關竅,李然也不可謂不清楚。
於是,李然便又澹然言道:
“敢問荀下軍……昔日晉國先君頃公,待下軍亦是不薄吧?”
其實,就如之前所說的,他荀躒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完全是由當年的中行吳所扶持起來的。
而中行吳在扶立荀氏的同時,其中也不乏是有以同門宗主以代攝荀氏之意。
所以,在中行吳病逝之後,荀躒業已成年,自然不想再受製於人,故而便轉而是積極侍奉起了晉頃公。
所為的,就是能夠讓他們荀氏不再受製於中行氏。
一直是到後來範鞅開始漸漸掌控大權之後,考慮到範氏又與中行氏結為了同盟,而荀氏此時則又開始是左右逢源,積極向範氏靠攏。
荀躒微微一笑。
“先君待躒自是很好,這一點是母庸置疑的。隻不過……此事和先君又有何關係?”
“下軍明鑒,想大人荀氏一族,之所以能有今日,乃是因當年中行穆子憐其同門之誼而有意扶之。然則,自從中行穆子離世之後,尤其是自從荀下軍是平白得了塗水邑之後,你們荀氏與中行氏的關係……下軍恐怕也是心知肚明的吧?”
荀躒聞言,不由是微微一怔。
他知道,李然所言及的“塗水縣邑”,乃是他們荀氏又不久前所陷入的另一場六卿糾葛之中。
而他們的這一場矛盾的焦點,就是在於這塗水縣邑上!
話說當年,祁氏和羊舌氏被滅之後,這兩家的封邑,祁氏之田分為七縣,羊舌氏之田分為三縣。
而魏舒仗著自己是中軍將的身份,故意是耍了心眼。將這十處封邑,隻分彆分給了韓、趙、魏、荀四家,以及晉頃公身邊的近臣六人,卻獨獨就是沒有範氏和中行氏的份。
而範鞅和中行寅,雖然對此是極為不滿,但也是無可奈何。
隻因他們兩家的封邑都是集中在晉東,而韓、趙、魏、荀四家則是都在晉西。而被分派的這十個縣邑,又全部是在晉西。
所以,與之相鄰的四家各分得一邑,也算得是合情合理。
而其餘的,則皆封給了晉頃公所寵信的近臣——賈辛、司馬彌牟、司馬督、孟丙、樂霄、僚安,這六人。
也就是說,晉侯身邊的人得六邑,韓、趙、魏、荀各得其一。
而他們荀家所得的,正是這塗水縣邑。
顯然,魏舒之所以要如此分派,其意義有二:
其一、便是他這種分法,顯然是儘可能的保留了公室對於這些私邑的掌控。從而使這一方案,能夠得到晉侯的支持。
畢竟,晉侯身邊的人還是分得了大半。這於情於理也都是應該的。
這其二嘛,其實就不無是有拉攏荀氏之意。
畢竟此事說到底,還是因他荀躒而起的,能分得一邑也是理所應當的。
但正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中行氏和荀氏畢竟是同出一門。而荀氏作為範氏的跟班,更妄論他早年畢竟亦是受了中行氏的恩惠。
而如今魏舒如此“偏袒”於荀氏,這其中就不免是讓範氏和中行氏,隱隱之中是有了被叛之意。
而荀氏或許也就是從這時候起,便與他們是漸行漸遠了。
所以,荀躒聽得李然此言,卻一時麵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