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慕容棠的一席話,墨相白慘然一笑,“對於我這個一介凡人來說,有些太刺激了。容我先喝口水。”
說著,走到桌邊坐下,喝完了一整杯茶,才緩緩道:“說起來,我大概比你們運氣要好一些。起碼,我最開始遇到的,是真正的夏一依。”
“上一世,苦熬一年之後,皇祖母終於沒有在這場病中熬過去,仙逝了。我知道下一個就會是我了,但是卻沒想到他們下手如此之快,甚至沒有容我在頭七之日磕一個頭……我那三皇兄可真是深怕我死不成,先是毒,後是火……”說到這裡,他搖了搖頭,淡淡地苦笑。
“後來,我就遇到了她。應該說,是她撿到了我。當時我雖然機緣巧合地大難不死,卻全身動彈不得,聲音和容貌全部都被毀了,也就是說,我就算是活著,也沒有辦法證明自己的身份……”
“我當時心如死灰,可她卻不一樣,每天就一邊給我灌藥,一邊給我算價錢——‘這個藥是我爬了三座山采得的,市價三十兩,等你好了,要翻三倍還給我。’”墨相白眼神溫柔地模仿著少女錙銖必較、張牙舞爪的口氣。
她那一句“等你好了”,就好像是一句最令人溫暖的預言,點開他心中那一點點冰封的希望。
人啊,隻要有了那麼一點點的希望,就會衍生出無限的燎原。
慕容棠忽然有些想笑,卻又心酸地笑不出來。
墨相白:“她……真的很有趣。也不溫柔,也不體貼,還有點小氣。一個月後,我才終於能說話了,她問我名字,我怕連累她,便說暫時沒有辦法告訴她……”
後來,她就叫他“大頭”,他就叫她“仙女”。
當時隻覺得甜蜜又可愛。
很久之後,他才深深地後悔於自己那一瞬間的退縮。
“又過了兩個月,我的傷漸漸恢複,就在我終於可以摘下所有繃帶的那天,追兵突然出現,她帶著我一路快馬,才逃出生天。那個時候,我才告訴了她我的身份,她也告訴我,她叫——夏夢瑩。”
慕容棠:“這不可能!”夏夢瑩哪裡懂得半點醫術?!
墨相白把半張臉埋進自己的手掌中,沉重地閉上了眼睛,痛苦不堪地說:“我都不知道自己當時在想什麼,明明三個月都沒有追兵,就偏偏那一天就出現了!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醫女卻可以帶著我逃出生天!這些明明都是破綻,可是我當初已經被恢複的狂喜衝昏了頭,完全沒有意識到……”
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想帶著他離開他們住了三個月多的那間小破廟,離得越遠越好。
“後來我聯係了一些舊臣,悄然回到宮裡,期間她幫了我很多忙,我可說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地就鏟除了三皇兄的一黨。她也越來越受到官員們的擁護,甚至在百姓中也有了名望。
我卻隱隱覺得和她相隔甚遠,她那種對於權力和名望的渴望,讓我越來越不認識了……
不久之後,我登上皇位,並依照諾言,立她為後。”
墨相白睜開眼,眼神平靜,沒有半點憤怒:“隻可惜被慕容兄搶了親。”
他說“隻可惜”的時候,聲音裡沒有半點“可惜”的聲音。
慕容棠眉毛一挑,似是忍耐到了極點,剛想說什麼。卻被墨相白打斷了:“稍等,請先聽我說完。”
墨相白:“我看著她離開我的時候,我忽然有種感覺——她知道會有人來搶親,甚至說,她是渴望有人來搶親!”
墨相白到現在都沒有忘記,當一身紅衣的魔教少主出現在城樓之上,她眼中隱藏在淒楚、可憐、無助的下麵那一點點得意的光芒。
那是被男人爭搶而產生的極度虛榮感。
慕容棠目光陰鷙,森森開口:“彆胡說,那天不是我搶的親。那是我爹。”
紀冷:“……”
墨相白:“……”
許久不開口的紀冷:“倒也不必。”
墨相白嘴角抽動:“我同意紀兄的意見,慕容兄倒也不必把所有事情都怪你爹身上。”
看沒有一個人相信他,慕容棠煩躁地撓撓頭發,忽然就頹然地坐到了地上:“不是這樣的!主要還是因為我的身體!總之,沒你們想的這麼簡單——”
說話間,緊閉的房門忽然就被人推開了。
三人立刻禁聲。
夏一依探頭一看,愣住了。這三人一人站著,一人坐凳子上,還有一個直接坐地上了,到底在乾什麼?
她身後的柳雲舒也走進來,納悶道:“八皇子殿下,你怎麼還在這裡?”
墨相白笑容淺淺,風度翩翩:“我就想找兩位聊聊祖母的病情。”
夏一依和柳雲舒簡直一臉懵:和他們兩個能有什麼聊的?而且還能一聊就是這麼久?
夏一依:“剛剛小棠說什麼‘沒有這麼簡單’?”
被點名的小棠:“……”
墨相白處變不驚,麵色嚴肅:“這位小醫師是說,皇祖母的病情,看起來就不簡單。”
夏一依、柳雲舒:“……”
這不是廢話嗎?要是簡單還需要他們?
這三人該不是在這屋子裡說了這麼久的廢話?
這麼能尬聊?!
實際上,最最無語的還是紀冷和小棠。兩個性格完全迥異的人,此刻心中都是一個念頭——這人還真是謊話張口就來。
小棠瞥了紀冷一眼,那意思是:“很合適”個屁,看看你這跟全瞎沒兩樣的眼神!
紀冷回敬了他淡淡的、卻是帶著絕對寒意的一眼:你沒資格說任何人。
墨相白看著夏一依明顯懷疑的表情,當即起身,趕緊岔開話題:“不知道兩位對我的皇祖母的病情可有把握?”
柳雲舒:“我們懷疑,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墨相白垂下眼,沒有意外。上一世他就已經明白,在於絕對的權力麵前,骨肉親情早就是最不值得一提的東西。
夏一依:“所以,我們可能需要從太醫院借一些器具,小爐子、琉璃瓶什麼的,還有一些醫書。”醫書柳雲舒自然是不需要再看,是給她自己準備的。她很清楚,越是這種情況,她越能跟著柳雲舒學到更多東西。
墨相白一口答應:“姑娘需要的東西,煩請列出單子,我定會讓人一一奉上。”
柳雲舒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已經是傍晚時分、暮色降臨:“今夜,我們會把太後這幾天的嘔吐度和血液進行分析處理,明日就能知道,到底是中了什麼毒了。”
墨相白鄭重鞠躬:“謝過神醫了。”
要是換做旁人,起碼要說一句“八皇子不必如此”“折殺在下”之類的場麵話。
柳雲舒一臉理所當然:“無礙,治好了記得多給錢,十倍起步。”
墨相白點頭道:“……理應如此。”
他好像知道夏一依上一世的這性子是跟誰學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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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夏夜就燥熱,房裡麵點了二十多個小爐子之後更是讓人汗流浹背。
夏一依抹了把額頭的汗,在紙上記下了最後一個琉璃瓶裡麵的反應,筆一扔,飛快的跑到了房間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