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溟走出競寶坊的時候, 外邊的雪已然停了。他回頭望了一眼,一手抱著錦盒,一手戴上幕籬。
有人從他身旁經過,不小心撞到他的肩膀, 連忙說了句抱歉。
那人生得高大魁梧, 頭發蓬鬆且亂, 背著黑色的長匣子,腰間懸著酒葫蘆。
看到觀溟抱著錦盒, 隨口讚道:“這寶衣不錯。”
觀溟淡淡地‘嗯’了一聲, 抬腳踩進雪地裡。
那人看著他的背影遠去, 仰頭喝了口酒, 轉身走向另一條街。
回到客棧, 觀溟想著燭方待會兒醒來肯定會餓,便讓店小二煮了碗酒釀圓子。進了房看到人仍在睡著,於是輕手輕腳地將錦盒放在桌上。
聽見屋內的動靜, 燭方輕輕翻了個身。他假裝睡得正香, 等到觀溟靠近床邊後猛地睜開眼, 黑亮的眼睛滴溜溜地看著他:“去哪兒了?”
問完,才發現觀溟的手裡端著一碗酒釀圓子。
“出去透了透氣。”觀溟的眸中沒有往日的凜冽, 反而格外柔和:“餓了嗎?”
“餓了, 你喂我吃。”
燭方翻身坐起來,一抬眼注意到桌上的錦盒, 不由好奇:“那是什麼?”
沒等觀溟回答,他的眼睛亮了亮,搶在前麵問:“是送給我的禮物?”
觀溟點點頭。
燭方更開心了, 臉上寫滿了期待, 酒釀圓子吃到一半便迫不及待地去把錦盒打開。
“它叫雪沾瓊綴, 是一件用雪蠶絲織成的寶衣。不僅水火不侵,還冬暖夏涼,大小也可隨穿衣者的身形自由變化。”觀溟頓了一下,到底沒把後麵的話說全,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人:“師兄喜歡嗎?”
燭方本以為是什麼糕點,沒想到會是一件衣服,還是什麼寶衣。不過這衣料摸著不錯,做工也很精致,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喜歡。”他摩挲著衣擺處的明珠,看向觀溟時眼睛都快笑彎了:“我換上試試。”
“師兄喜歡便好。”
“你送的禮物我都喜歡。”
燭方使了個最近新學的穿衣術,穿上寶衣後繞著觀溟走了一圈,一臉高興。
除了衣擺處的明珠,袖腕領口的地方還有小鈴鐺和小貝殼,走起路來叮當作響,聲音不大,卻是清脆又好聽。
他將鬥篷披在身上,再戴上兜帽,整張臉縮在雪白的毛領裡:“穿成這樣出門就不怕冷了。”
觀溟定定地看著他,一個沒注意看入了神。
“在想什麼呢?”燭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得這麼入迷。”
觀溟不自覺脫口而出:“在想師兄……”
話音落下,他的耳廓也染上了微紅。
“想我做什麼,我這不就在你麵前。”這麼說著,燭方主動去牽他的手,拉近了兩人的距離:“老實交代,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沒告訴我?”
“我……”觀溟沒料到燭方會這麼快起疑,一陣心虛:“沒什麼。”
燭方上下打量著他,露出‘我才不信’的眼神,說道:“自從進城後你就不太對勁,又趁我睡著的時候一個人出去那麼久,還說沒什麼?”
不給觀溟開口的機會,燭方又道:“你說終北城是你生母的故鄉,可卻從沒跟我提過她,也沒說帶我去見她。”
觀溟這才明白,他的師兄原來是在意這件事。
“我本想飛升後再回來處理那些舊事,如今既有師兄陪著,也不必等到飛升以後了。但我並非刻意隱瞞師兄,而是不想說出來讓師兄擔心。”觀溟默了默道:“師兄若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訴師兄。”
聽到這話,燭方的臉色立馬和緩了一些:“不但要告訴我,還不準再瞞著我。以後再這樣,我們就分開睡。”
“嗯……”
“我還沒吃飽,我想出去吃餛飩,一會兒我們邊吃邊說。”
天雖黑得早,時辰卻並不晚,街上還有兩三行人。
燭方哈了口白氣,搓了搓手,跟著觀溟進了一家賣餛飩的食肆。
裡麵隻有老板娘和她丈夫在忙活,見有客人進來,隨即熱情地招呼他們坐下。
觀溟要了兩碗鮮肉餛飩,和燭方挑了一個不起眼的位置,拉過他的手輕輕捂著:“還冷嗎?”
雖然從小在北荒這種冰天雪地的地方長大,觀溟的手心卻比想象中還要溫暖。燭方由他捂著,嘴上說著反話:“還冷。”
“這樣呢?”觀溟又捂得嚴實了些,因為離得近,還能看見對方長長的睫毛,隻差把燭方摟在懷裡:“好些了嗎?”
“嗯。”
直到熱乎乎的餛飩上了桌,兩人才將手鬆開,在旁人眼裡依然是親密無間。
燭方大口地吃著餛飩,湯汁冒著熱氣,險些讓他燙了舌頭。
“第一次來終北城是我八歲那年……”觀溟緩緩道:“當時我父王新納了位妃子,很是得寵。某日她找上我,悄悄對我說,我並非王後所生,還說是王後殺死了真正生養我的人。”
“你的母親……”燭方及時改話:“你信了她?”
“起初我並不信,認為是她有意離間。王後雖待我嚴苛,卻也是王宮裡唯一一個對我好的人。”觀溟道:“一直到後來,那名向我告密的妃子死於非命。”
“也是在你八歲那年?”
“嗯。這之後,我才發現,我並沒有七歲以前的記憶。我去問王後,王後說是因為我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我差點信以為真,最後是我父王說漏了嘴。我由此得知,我並非王後之子,而是我父王的私生子。王後自知隱瞞不住,這才向我坦白,說我的生母是個身份低微的鮫人,在生我之時便已難產而死。”觀溟的眸色深沉如墨:“但她沒想到的是,那名妃子留了一手,死之前還藏了封信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