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決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卻意外地沒再說什麼,一言不發地和薛嘉禾一起用完了寂靜的一餐午飯,起身離開時才道,“陳禮不會在汴京城停留很久,你也不會再見到他。”
薛嘉禾頷首,“無礙。”
陳禮再怎麼無禮,最多在她麵前陰陽怪氣幾句,不至於對她動手。而薛嘉禾最不痛不癢的,就是彆人的幾句風涼話了。
在鄉間長大的她早就聽風涼話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她和母親所隱居藏身的小山村裡幾乎人人大字不識,民風極端閉化,罵起人來時用的字眼之惡毒,常常是外人難以想象的。
薛嘉禾就經常見母親被人指著鼻子罵得偷偷回家哭,她自己倒大約是從小就麵皮厚,被人罵了也就是吐吐舌頭扭頭跑走。
來自陌生人的惡毒之詞,對她來說簡直如同小溪溫柔的水流在身上輕輕地拍打幾下而已,轉頭的功夫就能忘了。
薛嘉禾往鏡子裡望了一眼自己的臉,對綠盈笑道,“這張臉被當成紅顏禍水,還真不奇怪。”
她自小就知道母親是極美的,那是好心的鄰居大嬸偷偷告訴她的。
鄰居大嬸說,她母親在這小山村裡便如同天上掉下來的明珠,全村男人的眼珠子都要紮在她的身上了。
薛嘉禾原先還不太懂,等附近幾個村子的男孩子也開始為她爭風打架的時候,她才在鄰居大嬸的指導下將自己假扮成了男孩子。
綠盈跟著看向薛嘉禾,也笑,誠摯地稱讚道,“殿下確實極美,比當年半個汴京城的公子哥兒都傾心不已的容大夫人更美。若不是殿下已經嫁了,向陛下請求尚長公主當駙馬的人還不知道有多少呢。”
薛嘉禾托著自己的臉噗嗤一聲,“我剛回汴京時,還不知道我居然能變成現在這幅樣子。”
鄉間的野丫頭,和好吃好喝貴養出來的皇家公主,又是不能比的了。
薛嘉禾瞧著鏡子裡顧盼生輝的美人,扯扯自己的臉頰,頭也不回道,“還有一隻雞腿給我留下了嗎?”
“就在這兒呢,殿下。”
薛嘉禾頓時將銅鏡向下一翻,起身走回桌邊,敗壞禮儀地將袖子往上一捋,右手抓住雞腿,“你去守著門,要是有人進來就攔著。”
綠盈忍著笑去了,薛嘉禾看她出去,才放心地舉起午飯時剩下的烤雞腿,陶醉地咬了一口。
可大概是雞腿已經涼了的緣故,原先香氣撲鼻的烤肉味變得油膩起來,薛嘉禾一口咬在雞皮上,進嘴才咀嚼了兩口就覺得一陣惡心,低頭吐了出來,疑惑地盯著金黃色的雞腿看了一眼,不死心地又啃了第二口。
——還是不行。
薛嘉禾皺了皺鼻子,自覺大概是又苦夏了,無限遺憾地將雞腿放回盤子裡,抬高聲音喚道,“綠盈。”
綠盈才剛到門外又被喊了回去,納悶地打簾子進了內屋,“殿下?”
“不吃了,給我去小廚房弄碗桂花糖水來,再要一碟清涼糕。”薛嘉禾隨意地擦了擦手就要去新做的貴妃椅上躺著,卻被綠盈硬是請起來去淨了手。
薛嘉禾噘著嘴將手洗了又擦乾,而後往椅子裡一倒,小聲對綠盈抱怨,“夏天也該過去了,我怎的這胃口還老是反複。”
“夏末秋初之時,比普通夏日還熱上幾分呢。”綠盈溫柔地說著,將桌上盤子收拾了,道,“殿下稍等,我這就去小廚房。”
薛嘉禾嗯了一聲,雙手交疊貼在小腹上,愜意地合了眼。
許是午後的微風吹得人太舒服,她竟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夢鄉。
夢裡頭的她才六七歲,安安靜靜地蜷著睡在一張簡陋的木板床上。
床邊站著一個眉眼疲倦的女人,她神情複雜地低頭望了一眼床上的孩子,而後將一支小麵人放在床不遠處的桌麵上,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間破敗的茅草屋。
“阿娘……”薛嘉禾不由得喃喃喚道。
她是因為被這個女人生下才有了姓名、生命;又是因為這份血緣而回汴京城,得到了如今的尊貴身份;更是由於這身份,在汴京城裡成了沒人敢得罪的長公主和攝政王妃。
想是聽見了薛嘉禾的呼喚似的,已經走到了門外的女人突然回過了頭來,直直看進了薛嘉禾的眼睛裡。
薛嘉禾被她盯得硬生生打了個寒顫,往後倒退一步。
“他是我在這世上容家的最後一份血脈,是我夫君最為看重的親人。”女人緩緩地說道,“所以阿禾,他比你更重要,我必須去見他、幫他。”
可你一個鄉間婦人,無依無靠,無權無勢,去了汴京城又能幫到容決什麼呢?
薛嘉禾心中這樣想著,開口時卻帶著平靜的笑意,“我知道。你去吧,不必在意我。”
“你如今見到了容決,要代我照顧他,不要叫他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女人絮絮叨叨地補充,臉上帶著慈愛,“他從小就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悶葫蘆性子,你要順著他,不要惹他生氣,明白了嗎?”
“若我恨他呢?”薛嘉禾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