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蕭禦醫帶著作擋箭牌的安神香趕到西棠院裡,見到的就是低頭不語的綠盈和滿麵嚴肅的薛嘉禾,心中頓時猜到綠盈連一個晚上也沒能瞞過去。
他低低咳嗽了一聲, 上前將裝著熏香的盒子放到桌上,“臣見過長公主殿下。”
“坐。”薛嘉禾輕聲道。
老禦醫忐忑地坐下了,心裡盤算著怎麼說才能讓薛嘉禾心中好受上幾分,卻見薛嘉禾直接將手腕翻轉放到了他麵前。
“再探一次。”她說道。
蕭禦醫卻沒伸手,他垂著眼, 聲音裡帶了歎息,“殿下, 八日前我也是這麼想的, 才昨日又來了一回。”
薛嘉禾卻很堅持, “再試一次, 我要聽你親口說。”
老禦醫拗不過她, 隻得抬手小心地落在她手腕脈搏上, 再度屏氣凝神確認了一番——就連他自己都險些想要相信奇跡,但已經發生了的事兒又怎麼能輕描淡寫地就被抹除呢?
將手重新放到膝蓋上後, 蕭禦醫深吸了口氣, 用隻有屋內幾人能聽見的聲音道,“殿下有孕了。”
話一說完, 蕭禦醫就看見麵前那隻纖細的手立時握成了拳。
他有些擔心,將先前想好的說辭拋了出來,“殿下那時正是體弱之時,避子湯是必然喝不得的, 動輒上身,病上加病;再者,皇家一向子嗣單薄,三代五服不論男女皆是如此,我當時以為殿□□虛更應該難以受孕,卻沒想到……”
薛嘉禾沉默著聽蕭禦醫絮絮叨叨半晌,她將手收了回去,沉吟片刻,肯定地道,“不能留。”
站在一旁的綠盈心裡猛地一跳。
即便她心中早就猜到薛嘉禾很可能會下這個決定,在聽見沉默了一晚的薛嘉禾這麼開口時,也還是渾身一緊,打了個激靈。
蕭禦醫的反應卻比綠盈還要大,他立刻抬手製止道,“殿下不可!我今日再來,就是有些話不得不當麵告訴您——您與常人不同,哪怕飲食都得仔細拿捏著食材調料,更何況是這等傷身之事!”
薛嘉禾麵上已恢複了平靜,“有多傷身?”
蕭禦醫語塞,“這……殿下隻怕三個月內是動不得它的。否則輕則纏綿病榻,重則……”
薛嘉禾抿住嘴唇,不管不顧道,“就算要臥床數載——”
如果她真的生下這個孩子,讓這孩子從小在攝政王府裡長大,那豈不是和童年的她異曲同工,就連她自己也成為了母親一樣不負責任、隻管生不管教導的娘?
“那陣仗過大,必然是會叫攝政王發現的。”蕭禦醫挺直身體,他麵色沉凝,“殿下若是因為不想讓攝政王知道而拿掉這個孩子,那就更需要小心行事,才能不引起他的懷疑。”
這話說得倒是戳中薛嘉禾的痛處,她閉嘴沉默了下來。
容決知不知道,又會是什麼反應,在薛嘉禾心中倒是排在其次的了。
見薛嘉禾終於將他的話聽了進去,蕭禦醫悄悄鬆了口氣,他小心地安撫道,“殿下眼下胎相十分不穩,若是孩子有三長兩短,您也會受其所傷虧了根本。您若聽我一句勸,便好好補養三個月,那之後,或許就能悄悄地能將孩子取走而不引起攝政王的懷疑了。”
“或許?”薛嘉禾啞著喉嚨問,“若是不能呢?若是叫容決發現了呢?”
“可這也是攝政王的孩子啊。”綠盈忍不住小聲道。
薛嘉禾轉臉麵無表情看她,“容決怎麼信我?”
“他——”綠盈咬咬嘴唇,“殿下好好同他說,他許是會聽的呢!”
“我不想留下這孩子,他也不必知道此事,”薛嘉禾低頭按上自己小腹,輕輕吸了一口氣,“……三個月,就等三個月,絕不能叫容決發現。”
蕭禦醫長舒一口氣,他是先帝千叮嚀萬囑咐要好好照料薛嘉禾身體為重的,自然是以她的健康為第一考慮,方才還真怕薛嘉禾不管不顧自己的死活要將孩子拿掉。
蕭禦醫腦中迅速轉動著各路念頭,口中飛快地道,“殿下要安胎,藥方必須另備一份,既然不能讓攝政王府的人知道,我以後便準備兩份,一份綠盈拿著掩人耳目,另一份便真正給殿下服用。”
綠盈點點頭,“我會小心不叫府中人發現的。”
“殿下這三個月裡,更要注意身體,哪怕隻是動怒,或許也……”蕭禦醫頓了頓,皺著眉道,“殿下,哪怕隻是為了宮中的陛下,您也要好好保重。”
薛嘉禾冷凝的眉眼在蕭禦醫提到幼帝時方才稍稍緩和兩分,她的拇指在自己上腹摩挲兩下,“好。”
“殿下……”蕭禦醫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起身告辭,“這安神香也是安胎之用,殿下請在室內點著用吧。”
薛嘉禾擺了擺手,顯然沒有多說話的意思。
綠盈擔憂地看了看薛嘉禾,上前幾步同蕭禦醫一道走了出去,她將聲音壓得極低,“非三個月不可?”
“三個月還是我往短裡說的。”蕭禦醫連連搖頭,“殿下這身子同常人不能比,若是這遭不小心處理,恐怕以後想要再懷孩子都難了。”
這話他卻不會在薛嘉禾麵前說出來,因為薛嘉禾哪怕聽了也不會在意。